她是个心性简单的女子,心中只有他这个夫君,明明不愿去取悦勾引父皇,却为了他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舍下脸面相就。
朱晃带着群臣扬长而去,朱友珪命人将张氏送往积善宫后,遥望着朱晃那臃肿的背影、拖沓的脚步,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恶意,这个所谓的父亲,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何尝有半点怜惜?多年来自己鞍前马后效力,就是指望着父皇把他这个庶长子册封为太子,可他非要偏心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子。
倘若这老**贼承受不住这些娇娥丽姬,身子亏空,再加上河朔战事不利,不久一命呜呼,到时候太子之位犹虚,自己身为控鹤指挥使,凭借手中的精兵,和亲生长子的身份,登基践祚之事足可以十拿九稳,而自己的这番忍辱负重,也就没有白白浪费。
正月初二,天还未亮,数千名晋军又来大营外搦战,骂手们一个个中气十足,骑马绕着营垒叫阵,恶语声直入北面招讨使王景仁的中军大帐。
王景仁铁青着脸,望着面前肃立的韩勍、李思安与王彦章道:“晋军一再派前锋讨战,如此求战心切,必定在午河对岸设有埋伏。传本帅将令,高闭营垒,不得出战!”
左龙武军韩勍焦躁地道:“大帅今天也不准出战,明天也不准出战,赵王王镕畏惧我军兵威,多年来在柏乡之地坚壁清野,午河南北,方圆百里,都找不到一处粮草仓可供军粮,我军每天只能割草喂马。如今晋军绕营骂阵,大帅又不准我们出战,战马已三天两夜未食,再等下去,几万匹战马活活饿死,我龙骧、神威精骑,只能不战而溃!”
大帐外阵阵饿马嘶鸣,听在王景仁耳中,也是心烦意乱,他挥手道:“周德威老谋深算,从不轻举妄动,去年在赵州与我对峙数月,未敢出一兵一卒,这两天竟不断派人绕营骂阵,必设有伏兵陷阱,今日无论如何不准出战,先派斥候前哨,观敌料阵!”
“大帅,那战马没有草食,该如何处置?”李思安也不满地问道,“我手下前天、昨天在营垒附近打草,被晋军杀死数百人,剩下的也不敢外出打草,军马再饿下去,骑兵尽废,只怕不能对阵晋军。”
年过半百的王景仁是军伍出身,年轻时骁勇刚毅、身先士卒,打仗是常胜将军,中年后更是智谋深沉。
朱晃自从收服他后,不断提拔重用,在梁军中,已与葛从周、杨师厚二帅并驾齐驱。无奈出兵到了魏州后,李思安、韩勍仗着勋功显赫、地位尊荣,并不把王景仁放在眼里,对其将令也屡加质疑,令王景仁每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见二人都质疑粮草之事,皱眉道:“本帅并不是怯战,而是要探明敌情,有备无患。今天一早飘雪,寒风凛冽,到了夜间,积雪渐大,午河必然冰封,我军便可携粮草辎重,趁夜过河,潜行到晋军的鄗邑大营外,围困晋军,一鼓而歼。就算晋军不退,午河冰封,我军不需夺桥过河,出阵便无折损。二位将军暂且忍耐,先掀屋顶茅草、炕席喂马,坚定心志,决不受诱入伏。”
王彦章听王景仁说得有道理,当下拱手领命道:“末将领会!这就回营喂马,等待夜间出战。”
韩勍、李思安无奈,也只得回了自己大帐,吩咐手下掀了营中的草棚、炕席喂马。天色大亮,雪花如飘绵扯絮,令营外一片迷蒙,只能望见晋军的玄甲黑袍,在营垒外蚁行般绕行吵嚷喝骂,点着王景仁、韩勍、王彦章的名字不断叫阵搦战。
韩勍听得心头火起,登上哨望的刁斗,取来一囊狼牙利箭,往营外疾射,他是亲卫大将、膂力过人,狼牙箭到处,晋军骑兵应弦而倒。
却见一骑黑马从河滩边驰来,马上一人取下鞍边长弓,往韩勍面门便射,韩勍急躲开时,只听数支利箭犹带风声,从他耳边擦过,余力不衰,竟将韩勍身后的两名铁甲精卒射死。韩勍不禁吓出满背冷汗,问道:“这汉子是谁?”
李思安恰好走过来,登台望了一眼道:“是晋军二太保、代州刺史李嗣源,此人长期在幽燕之地征战,据说在剩下的十三太保中,骑射功夫算得上第一人。”
韩勍不敢再登台射箭,正要悻悻离去,却见那李嗣源身后又旋风般冲来一群骑兵,至少有两三千人,皆着重甲黑袍,大氅上绣有虎头,显是飞虎军精卒,拥着白发老将周德威与黑甲银枪的五太保李存璋逼近营寨,举戟喝骂道:“韩勍鼠辈,只敢躲在营寨里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躲得了一时,可能躲得了一世?若再不敢出来交手,爷爷就放火烧了你们大梁鼠辈的乌龟窝、老鼠洞!”
韩勍平生性躁,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下又要点炮出兵,被阎宝与王彦章拦住苦劝才住。他悻悻地离开营门,正欲回大帐喝酒,却见帐门外战马悲嘶,不少匹良骏都倒伏在地、横七竖八。
韩勍大怒,叫来副将问道:“神威军的战马早上还好好的,怎么我一回营就横死遍地?都是谁干的?查出来,我要他性命!”
几个副将苦着脸道:“这些战马已经两三天没进草料,刚才按将军吩咐,给它们吃了棚顶拆下来的茅草和折断的炕席,想不到更加坏事,不少战马口吐血沫倒在地下,马倌和医官救都救不过来,我们神威军里,这一上午就死伤了几百匹马。”
韩勍满面涨红,跳上马去,举槊喝道:“来人,列队,放炮出营!我韩勍宁可战死,也不活活在这里憋死!”
听得韩勍的神威军放炮出营,王景仁心中暗暗叫苦,风雪虽急,可午河仍未上冻,梁军如果追逐晋军过河,只能从浮桥上冲过。
刚才他已经登台眺望,河畔赵军、定州军旗帜招展,赵定步兵正把守着三座浮桥的南北两端,以逸待劳,梁军只要过河,必然死伤惨重,先挫斗志。
而且过河之后,很明显,周德威与李存勖要在旷野上与梁军的骑兵决战,虽然梁军的人数比晋军多,但晋军的周德威谋略过人,李存勖等人武勇善战,一旦前营失了锐气,只怕输多胜少。
梁军的精卒猛将,远远超过晋军,可倘若只能从三座浮桥上冲阵过河,就等于晋军守住了一处“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以一当十,令梁军先锋白白送死,所以就是出战,王景仁也不会在此时渡河急战,他昨天一早已命人往魏州去催粮草,今夜便可运到,到时候战马饱餐、午河冰封,晋军岂是他们的对手?
他心中暗骂韩勍、李思安沉不住气,连半天的时间也等候不了,可事已至此,望着雪地上成片倒伏的战马,个个口角流着血沫、奄奄一息,王景仁心下也是又惊又怒。自己是不是有些过虑了?晋军远道而来,就算鸦儿军神勇,难道真比得过龙骧、神捷、神威这三支大梁的亲卫铁骑?闭门数日不战,令战马折损如此,看来也有失当之处。
韩勍命人打开营门,正要带两万神威军出去迎敌,王景仁担心他有失,传令放炮,集合大军,跟在韩勍的神威军后,也列队出营。
雪越下越大,成团成簇,迷离了几十步外的景物。
生长中原的王景仁极少见到这样大朵雪飘落的冬景,却见周德威、李嗣源、李存璋带着三千飞虎军骑兵仍在绕营叫阵。王彦章大喝一声,取双枪冲向晋军。周德威见他来势凶猛,一声令下,三队骑兵从三座浮桥上急速撤往北岸,竟不与梁军接战,只匆匆在南岸留下几十具尸体。
王景仁越发疑心对岸有伏,欲收兵回营,对岸的晋军一阵劲弩疾射,射死岸边不少梁军,韩勍恨得眼中出血,一抖手中大槊,带头冲上了浮桥,李思安带兵紧跟其后。
三座浮桥边是几千名赵军与定州军的步兵,见梁军骑兵上桥,纷纷刀砍马腿,矛刺马头,浮桥本来不稳,加上赵军步兵乱砍,不少梁军落入午河的冰水中,挣扎之际,定州军又趁机用狼牙棒击打落水梁军,还没过去一千骑兵,午河水中,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到处浮尸,场景凄惨。
幸好赵定之军平时对梁军畏之如虎,王彦章、阎宝带龙骧军与神捷军冲上浮桥时,见龙骧、神捷、神威军的精卒身材魁梧、兵器沉重,守桥步兵心生怯意,连连后退,不敢抵敌,眼看就要弃守。
北岸的李存勖看得心中焦急,他们多次叫阵、诱梁军出营,就是为了以逸待劳,趁梁军在浮桥上过河时狠狠杀伤对手,不让梁军全部过河,这样才可以集中手中精兵,将过河的梁军围而歼之。
当年唐太宗起兵晋阳,手中兵力不足大隋的十分之一,却能以少胜多,就在于用兵之奇,养士气、沮敌志、灭敌锋,以弱扰强,以强灭弱,一旦占了上风,夜驰百里,大小接战数十上百次,不胜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