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四面楚歌
燕地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耶律阿保机的二十万大军应约而至。
首战选在幽州镇,先夺平州、再破涿州,没有按云州结盟时换的战书,直奔雁门关,南伐朱晃。
夺了二州,契丹军将城中掳掠一空,残破的涿州城中,烟火从城的四角升腾起来,到处都有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嘶吼声,城外牛车马车挨挨挤挤,契丹军只管将涿州百姓家中的金银财宝装车往漠北拉去。
前来联军的云州刺史李存武再也按捺不住,入耶律阿保机的大帐跪禀道:“见过大王!”
耶律阿保机对面前这个冷静过人、神射出众的年轻将军一直颇为欣赏,帐中刚刚置酒,忙招呼李存武同饮道:“来来,李将军,今天晚上要下大雪,快来喝点酒御寒。”
李存武仰脸望着耶律阿保机,并不起身,郑重其事地道:“大王当日在云州与我父王结盟,共兴义军,可如今晋军与契丹军联兵一处,已破平州、涿州,大王的手下入城后尽日劫掠,放火杀人,哪里还算是仁义之师?”
这些年来,每次攻破城池,耶律阿保机总是纵兵大掠,以此犒劳三军。契丹是新兴部落,族人向来贫苦,所以耶律阿保机此举深得军心,令他在契丹八部受人拥戴。
耶律阿保机满面笑容道:“我契丹人久居苦寒之地,入冬后粮草皆绝,常常匮乏无食,多年来都靠到处劫掠粮食为生,化外蛮族,只知道吃饭喝酒是大事,还不懂得仁义之道,请李将军不要怪罪。明天我便下令让他们不要烧杀抢劫,也就是了。”
李存武见耶律阿保机如此狡猾无赖,越发郁闷。
平州、涿州的百姓何辜?他们河东军打下城池后,只是派军驻守,不会纵火扰民。如今河东军五万,契丹军二十万,在幽州镇到处扫**,自己好似成了引贼入关、为虎作伥的奸徒,有违去年结盟复唐的本意。
“末将还想请问大王,大王约盟南伐朱晃,至今仍屯兵幽州镇,不知何日能兴兵入雁门关?”李存武追问着。
“入雁门关?”耶律阿保机低头沉吟片刻,道,“好,李将军,我们契丹军夺的粮草已足,后天一早,迭剌部人马便随你一同前往云州,直入雁门关。”
见耶律阿保机愿意守信,李存武高兴地施礼道:“多谢大王!大王信守盟约、义助河东,大唐匡复有望,万民感激,必定名垂青史。”
耶律阿保机举起面前的酒爵,痛饮满杯,兴奋地点了点头。
涿州离李存武驻守的云州不远,西过武州后均为河东节度使所辖地面,得知契丹军即将入关南伐,李嗣源便率五万左军先归晋阳。左军将校在幽州镇征伐一月,死伤惨重,听得能回晋阳休整,心中欣慰,冒雪而归。
时近腊月,江南刚刚叶尽寒生,张家口外,千山飞雪,朔风凛冽,正是李白诗中“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北国寒门景致。
云州驻军见长城积雪难行,特地迎至得胜口关前。
契丹军旧日扰边时,虽也曾数次入关,但都是小股队伍来了又去,只有这次大军锋镝如林、铁衣带雪,如长龙般向云州蜿蜒而至。
日近黄昏,云州城墙在望,李存武纵马上前,拱手道:“大王,这里是云州城外驻马之地,请大王下令停军,就地建帐休息,末将已派人在云州准备好牛酒,我这就回城安排好酒水粮草木炭,让大王手下好好安歇。”
耶律阿保机还没答话,他身后的大弟弟耶律剌葛一勒坐骑,举起手中长矛高喝道:“击鼓传令,火速进军云州!”
李存武大吃一惊,耳听得身后军鼓轰鸣,响彻荒原,登时将行军令传了下去。契丹二十万骑兵疾行往云州城下,一个个全副戎装、神色惕然,显然耶律阿保机早就密授部下要取云州,并非临时起意。
“大王!”李存武纵马而前,横槊拦住耶律阿保机,痛心地叹道,“云州之盟,墨迹未干,大王就要叛盟攻晋了吗?大王即将受命为契丹部大可汗,如此言而无信,何以号令三军?”
耶律阿保机哈哈大笑,灼亮深黑的眼睛注视着李存武,道:“我契丹大军如此强盛,却只能辗转漠北苦寒之地,子民年年饥馑,你们河东军何德何能,尽有晋阳、燕云之地?不越过太行山,我们契丹人就永远只能逐草而居、在漠北世代流浪……来人,将云州刺史拿下!”
李存武遣走左军之后,手下不过上千人马,但这支亲兵是他训练多年的折冲都弩手,个个身强力壮、背负长弓,见耶律阿保机要计赚云州,李存武一声号令,折冲都疾驰而前,一字排开,挡在了云州壕沟之前,二十万契丹军见前有阻挡,未得耶律阿保机之令,竟然都停了下来。
“耶律阿保机,你曾在云州杀牛祭天,与晋王结为兄弟,将此地改名怀仁,如今背信无义,擅侵义兄疆土,神灵在上,天必殛之!”李存武怒吼一声,引弓对着耶律阿保机的王旗。
黑色的三角大纛上,绣着契丹人的图腾——白马青牛。
契丹人口口传说,当年天宫上有个仙女,驾青牛车与乘白马的神人在西拉木伦河畔相遇,其时天降花雨、地生灵芝,二人结为夫妻,是契丹人的先祖。几百年来,契丹人在漠北到处游牧为生,人数稀少,到处臣服大国,并不引人注目,直到耶律阿保机成为夷离堇,百战百胜,这白马青牛之旗,才终于插到了云州城前。
耶律阿保机并不在意,去年他从云州退兵,是因为张承业等人早准备了火攻之计,他见河东兵多将勇、谋士众多,这才跟李克用结拜兄弟,意在蒙蔽河东将校。此番他有备而来,云州城却空无军备,草野积雪,难用火攻,二十万铁蹄急驰而至,不但云州,就是不远处的雁门关和忻州,也足可以踏平。
“李将军,”耶律阿保机抚须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作‘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爱惜你一身武艺、志气过人,如今大唐倾覆,晋王无力回天,大势已去,我契丹兵雄马壮,足可抵御汴州朱晃。倘若你愿改投我帐下,我封你为契丹舍利,领十万雄兵,将来我登位为汗,你为王侯,辅我在这燕云大地建功立业,我耶律阿保机就是为契丹开国的刘邦,你,就是本王的韩信。”
李存武更不答话,举起右手一招,身后的弩手递上一只黑鸽,李存武从腰上取出鱼符,放入鸽脚上拴着的小铁筒,他放手纵开黑鸽,鸽子展翼向云州城头飞去。
耶律阿保机见他竟以信鸽传递军情,冷笑一声,道:“放鹰!”
鹰奴放出耶律阿保机心爱的两只雪白海东青,两只巨鹰如电闪而起,往黑鸽飞翔方向扑去。
李存武长弓拉满,三箭连发,一枝雕翎狼牙箭射穿前面那只白鹰的前胸,白鹰惨叫一声,来不及收翼便坠落雪原,接着两枝长箭射入后面那只白鹰的双翼,海东青惨叫连声,挣扎翻滚一圈,像一片巨大的雪花般飘扬空中,被北风卷走。
耶律阿保机大吃一惊,还不及发令,李存武再次引弓,三箭齐发。耶律剌葛断喝一声,一百名盾牌手持重盾护住耶律阿保机。
三枝雕翎狼牙箭越过耶律阿保机头顶,射断了他身后的“白马青牛”三角王旗,王旗顿时被狂风卷远,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旗杆。
耶律阿保机脸色剧变,喝道:“李存武不识时务,速速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