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皇家马车出发南行,往越城走。咱们继续走水路,去郁洲。”
沈昼点头:“东北海中有大洲,谓之郁洲,所谓郁山在海中者也。言是山自苍梧徙此,云山上犹有南方草木。郁洲是好地方。”
云归将今日明宇带回的粗茶斟了一碗,递上来。我接过,吩咐沈昼道:“那王池必是已经猜到了咱们的行踪,让他闭紧他的嘴。”“是。”沈昼拱手,“他对此是极明白的。”
沈昼禀完事,便欲退下。我依旧嘱他以及玄离阁其他的人在暗中听命。
“越少人发现你们的踪迹越好。”
“是。”
洞天阁的窗台对着海,吹进来清凉的海风。天色将晚未晚,昏昏暗暗的云霞将大地、窗棂皆镀上一层暗黄色的光晕。沈昼道:“昨日听如雪说,那伙子盗匪来的时候,大黑出现了。”
我叹口气:“菜头或许就在离咱们不远处。只是他自诩逍遥江湖人,不肯再与咱们这些庙堂中人打交道。随他吧。等他什么时候想出现,自是会出现的。”沈昼点头。
晚间,我看如雪脖子上挂着一串小海贝,颇别致,伸出手摸了摸。她低头道:“那会子路过集市,有小童叫卖此物,我驻足了片刻,沈大哥见我喜欢,就买了下来,将耳朵凑上去,海贝上还能听见海浪声呢。”
我将耳朵凑上去,果然,依稀能听见海浪声。小小的海贝带给如雪极大的喜悦。难怪她今日从外头回来笑容满面。
我拍拍她的手:“慢热的人,反倒是长情人。一定会守得云开的。我想,沈昼终有一天会爱上你。”如雪笑着摇头道:“夫人,我从来没有想过沈大哥是不是会爱上我,但只要他允我在他身边陪伴,就十分好了。从上回在鬼门关走一遭儿,我便明白了,人生这一世太短,陪伴比爱重要。多活的每一日都像是捡来的。沈大哥心里究竟有谁,我不在乎。”
海风猛烈,吹灭了灯。我重新摸出火镰点上。灯影之下,如雪英气的脸满是坚定。她满心满眼里只有沈昼。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这世间是有这么一种飞蛾般的人。认定了某个人、某件事,闷头向前,至死不悔。
晚间,云归伺候我梳洗完,我倚在榻上读了会子书,快要睡去的时候,听得明宇在门外唤我:“姐姐,姐姐——”我起身开门,问道:“怎么了,夜半唤我,可有急事?”
他用一张大大的披风裹住我:“夜里海风凉,当心冻着。明日咱们要启程走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看着他带着几分稚气的眸子,问道:“什么地方?”明宇拉着我就往外头跑,我欲说不妥,想着这是在宫外,不妥便不妥吧。
洞天阁外有一匹马,明宇揽我上马,飞奔起来。我从未感受到这么迅疾的风声,在我耳边呼啸着,马蹄踏在地上驰骋,将一片片的黑夜甩在身后。
明宇笑道:“姐姐别怕,这是战马,稳得很,跑得再快,都不会脱缰。”
“你这猢狲,到底要去哪儿?”
“那日在船上,你便说了,此地为甚叫不夜郡?古有日夜出,见于东莱,故莱子立此城,以不夜为名……”
“那不过是古书记载罢了,难道还真的有夜里太阳出现不可?”
我疑惑道。明宇裹紧我身上的披风,笑道:“不夜郡中不夜景。我探得一个好去处,便想带你去瞧瞧。咱们来一遭儿,也该见识那奇景,才算不辜负。”
马约莫飞跑了半个时辰,渐行宽阔。一片临海的平坦空旷之地,海天相接处,不辩何处是海,何处是天。
马跑到一方巨大的岩石边停了下来。那岩石上刻着大大的两个字:不夜。
明宇飞身将我从马上抱下来,放到岩石上。此时,不知是从何处涌现的光芒,笼罩了海天相接处,红而绚烂,如日一般。这一片空旷的荒野全都照亮了。可仔细分辨,又不见日头在何方。这是何等奇异的景象!
明宇从马上跳下来,与我一起坐在巨石上。这美景让人不觉屏住呼吸。
我们坐在此处,直到光亮一点点褪去。
明宇唤我:“姐姐?”
“嗯。”
“这里是不是跟梦境一样?”
“嗯。”
“如果,你真的有一个梦境,你会想做什么呢?”
“那,这个梦境里,谁主政呢?太平吗?灏儿烯儿好吗?炽儿炘儿好吗?年年徭役几何?四时风调雨顺吗?”
“都已经是梦境了,这些问题可以不用想了。”
“怎么可能不想呢。这些问题都是很重要的,姐姐时时挂在心头的。”
明宇叹了口气,良久,无奈地说了声:“嗯。”
他将我从岩石上抱下来,复又一同上马。回客栈的一路,蝉鸣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