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那便让内廷监给你做几身儿冷色的官服,冰绿、青铜、银灰、深紫皆可。”如雪羞涩道:“纵是再学着太后,也终是不像。沈大哥晌午还笑呢,说微臣不适合冷色,还不如从前穿白。”
我怔了怔。如雪如此热衷模仿我,到底是因为她所说的钦慕于我,还是因为沈昼呢?
从她入宫与明宇比试那时起,她心里头应是有朦胧的猜测吧。
她脸上突然涌上些许忧虑。
我问道:“如雪在想什么?”她低头道:“不知为何,此次受伤,总觉得母亲大人有些奇怪。上次她进宫来,临走时跟微臣说了许多怪话。”
“哦?是何怪话?”
“母亲说沈大哥年岁比微臣长一大截,还曾丧偶,宗族礼法上,续弦比原配差上许多,来日死了,灵牌都得往后摆。且沈大哥执掌玄离阁多年,在上京官宦中人缘不好,实非良配,让微臣绝了这条心。从前,沈大哥往来敖府,母亲明明是很喜欢他的。怎的突然说了这么多的不满……”
我看着她道:“他昔日往来敖府,在平宁伯夫人眼中,他只是令兄的朋友。如今你为他险些丧命,平宁伯夫人便用女婿的标准来衡量他。看女婿与看外人的标准,自然是不一样了。”如雪道:“迂腐。这些话都太迂腐。千岁却归天上去,一心珍重世间人。一世太短,手中剑,心上人,皆触可及,才是最好的事。否则便是做王妃,也无趣。”
说到“王妃”二字,她有些愤愤然:“太后,母亲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到跟卿夫人有关的事,便总也看不开,非比个高低不可。”
“卿夫人?”
她点头:“卿夫人名叫付兰卿,是微臣父亲的贵妾。她在敖府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父亲的长女,便是她生的。那可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听敖府的老人儿们说,卿夫人当年在敖府风光无两,连作为正室的母亲都被她压下了。原本,满府里都称呼她为卿姨娘,可在她生下孩子后,父亲便让府中人称她为卿夫人,不许提姨娘两个字。卿夫人跟母亲像是平起平坐了。这种情况,直到母亲生下哥哥才缓解。母亲吃了不少苦头,年近不惑,才开怀得子。倒是那卿夫人,生完长女,便再未生育。可前些年,卿夫人的女儿嫁到了庆王府,做了王妃。母亲又气不过了,一心想与她比,希望自己的女儿亦嫁进某个王府去。”
原来敖府中还有这么段故事。庆王府,是太祖旁支皇室,素来不起眼,加之一直在遥远的渤海就藩,故而我并未在意。不过,敖府的庶长女能嫁进王府做正室,这卿夫人算是相当有能耐了。
我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哀家看平宁伯夫人有了年岁,她高龄生下你们兄妹,着实是太不容易了。”如雪道:“嗯,特别是微臣生下来便先天不足,身体孱弱,险些夭折。高人卜卦后,说送到别处去养,方可活命。母亲忍痛将微臣送到她娘家远亲处,6岁上才接回。奇的是,微臣在外头养了几年,体格竟真的大好了。术士说,此乃灾厄已被化解。”
在外头被养到6岁?我心头刹那浮过一些疑影。我问道:“6岁之前的记忆,你可还有吗?”如雪一脸茫然:“记不清了。只是听母亲说,那远亲居于巴蜀之地。”
巴蜀。我摇摇头,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麦尖认作针,可笑至极。巴蜀距江南千里之遥,怎会如此巧合?我心念太深,以至于此。
如雪疑惑道:“太后,您怎么了?”我笑道:“没什么。许是近日乏了些,总是神思恍惚。你安心歇着,好好养伤,早日痊愈,哀家需要你。”
如雪点头。
这一夜,我睡得很早。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我行走在一处乡间,那里日暮飞花,庭霞卧风,突然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唤着我:“姐姐,姐姐,姐姐——”
我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人影。我高声喊道:“你是谁?”那声音答道:“我是月儿。”我哽咽:“真的是你吗?月儿,你还活在这人世吗?你知道吗?姐姐相信了好几次,亦失望了好几次,不敢再抱奢念了。”那少女的声音如春雨般干净:“姐姐,我尚在人世。”
寅时,我从床榻上惊醒。风把庭院中落下的花瓣吹到我掌心。这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南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