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中闪过她在庭院中教炽儿读《千字文》时的场景。如果她发自内心地安分守己,寡居教子,可得长寿而终。只是长寿未必是她想要的。她因无双美貌进入皇宫,因感念成筠江给她的一点温度,一生无法忘怀。能最后为二爷做点事,她定是感到很幸福的。尽管那是一笔糊涂的计谋。
她终是死了。她不必抚摸着院中的那棵槐树思念着亡夫了。
一湖旧事一湖月,半面春风半湖蓝。
待我回到乾坤殿,见明宇在等我。云归递上来一盏布麻,我歪在椅子上,半晌未出声。
明宇道:“姐姐,你不必伤怀,命有天定,该去的,都会去。”
“明宇,你知道姐姐这两日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因果。”
“欲知前世因,则今生所受者是,欲知后世果,则今生所为者是。佛家是讲因果的。”
“常灵则的人头摆在龙书案上,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人,高红袖。若不是高红袖,今日坐在金銮殿上的,便是常灵则。也许一切从高红袖算尽天机害死成锵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高红袖得了逞,谋来这皇位,谋来这万里江山。可她一生被自己的儿子嫌弃。太宗皇帝与先帝,皆是死于自己的儿子手中。皇室操戈,未曾止息。这难道不是报应吗?”
明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姐姐,你想多了。”
我打开窗,外头的暖风徐徐吹进来。花事走到了尾声,便浓烈到极致。我轻声说道:“不论如何,哀家既蹚入这浑水,就得尽职尽责。在其位,谋其事。”
“姐姐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明宇道。
听此,我笑了。转瞬自嘲道:“像哀家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论因果的。手上的杀孽太多。若真的有报应,哀家死后,是要踏入十八层地狱的。”
“十八层地狱,我也陪着你。再凶猛的敌人,都打得过,不怕地府的夜叉。”明宇咧嘴一笑。他总是笑得如此纯净。
“京畿的巡查,哀家打算交给你接手。”
“嗯。”
他说道:“对了,姐姐,冀公主这两日还好吧?”
“闹脾气呢。闭门不肯见人。起初饭菜不肯入口,后来二公主帮着劝她,现在饭菜肯入口了。那孩子,孤僻得很。”
“孩子心性,过了便好了。”
“但愿是。”
“刚经过东偏殿,探望了敖大人,她的气色比昨日好,看来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他说着说着笑起来:“从前总是看沈昼百般不顺眼,现在看他对敖大人如此尽心,觉得他甚好。”
明宇与我说了好一会子话方走。
我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听得熟悉的声音唤着:“太后。”是沈昼。
我问道:“沈卿,有何事?怎生不在东偏殿陪着如雪。”沈昼低头道:“她睡下了。微臣想着,来向太后告个罪。叛乱之后,微臣一直守着如雪,误了公事,一股脑地都交给陆将军了。”
我笑道:“如雪性命攸关,你守着她是应该的,何罪之有。沈卿,你与如雪都是哀家身边的自己人,不必如此见外。”
他沉吟片刻道:“今日,平宁伯夫人临走前,特意跟微臣说了一席话。她似乎对微臣颇有怨怼。”我想了想,说道:“哀家看平宁伯夫人上了年岁,她老来得女,自然是千宠万宠。听闻如雪为你挡箭,心里担忧不已是能理解的。”
“她说,让微臣知道分寸,从此自觉离如雪远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