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哀求
大漠使者死后,何烈嗅出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他是幽州防御史,本在年节里回京一月就该返营,可如今已经快到三月了,朝廷迟迟不发文牒。他以为自己万事做得极隐蔽,殊不知他所做的一切,我已尽知。
一日早朝散时,我叫住他:“何将军留步——”他停住脚步,拱手道:“太后唤微臣何事?”我淡淡笑笑:“方才,怎么没听见你开口议事啊?”他低头:“微臣尚年轻,无甚高明政见,宜少开口,多多听听前辈们的高论即可。”我颔首:“何将军谦虚了。”
他拱手,不作声。
“何将军,你不想知道冀公主现在伤势如何了吗?”
他怔住,脸上涌出几许愧色。我看着他:“冀公主很是惦记你。今日,你便随哀家去乾坤殿看看她吧。”何烈点头:“是。”
烯儿养伤的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连生辰都过得了无生趣。一日三餐,她膳食用得很少,话亦很少,只是让宫人把纸笔拿到榻边写写画画。她倚在榻上,受伤的那条腿缠着绷带,我远远地看着她,像只受伤的鸟。
好几次,我问她:“烯儿,你在想什么?”她都摇摇头,不开口。
她看见何烈走进去,眼里有了生气,嘴角绽开笑容:“将军!”何烈走到榻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冀公主安好。”烯儿道:“将军,我很好。你瞧,这是我新画的竹。”她伸手,将手中的一幅画递给何烈。
何烈接过,端详一会儿,道:“冀公主画的竹清雅有风骨。”恰医官过来换药,烯儿闭上眼,十分乖巧。烯儿平素最怕换药,每次医官来换药,必得闹一阵子。嬷嬷千哄万哄才罢。
沉吟半晌,我开口道:“何将军,哀家有个提议,不知何将军意下如何?”何烈忙道:“不敢,太后只管吩咐。”
“不如,何将军就留在宫中,做敖统领的副手,可日日教习冀公主。至于幽州那边,哀家另派合适的人前去。”
他有所迟疑。前几日他从明宇的口中,听说我要给他一个侍中郎的闲职,如今又听说要做副统领,云里雾里,不知如何应答。
他更没想到,我会让他“日日教习冀公主”。他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离了皇宫,却又兜兜转转地回来了。我道:“怎么?多少戍边的将领都想归京任职,何将军不满意哀家这个安排吗?”他虽是何卫将军的儿子,但武将职位并不世袭,从前他自身没有军功,在京无法服众。幽州一役,他为朝廷立下功劳,封个御林军副统领,不高不低,挑不出毛病来。
何烈回过神来,忙跪在地上:“微臣叩谢太后。”榻上的烯儿拉过我的手,贴在脸上:“谢母后。”她极少待我如此亲昵。我看着烯儿,又看了看何烈,心头越发纠结。
走出门,见二公主拿着陶钵,站在院落的一棵杏花树下。这个节气里,杏花打了苞,但尚未绽放。这孩子,自上次烯儿摔伤,我惩罚了她,这大半月来,未曾跟她说话。
我走过去,她忙向我行了个礼:“母后。”“二公主在做什么?”我问道。她回道:“收些花骨朵上的露珠,给圣上煮汤喝。”“这些事,让宫人们去做便好,你不必亲自做。还有,你年纪小,抱着钵子,当心摔着。”我的语气很温和。
她似乎颇感意外,低头小声道:“谢母后关怀,儿臣……儿臣习惯了。宫人们做,怕她们不尽心,露珠里搀了脏东西,对圣上不好。”
杏花的花苞散发的味道轻轻柔柔,如纱一般,在脸上拂过来,拂过去。那些小花苞就像一团团小小的、白色的云,挂在枝头。浅春催花蕊,却道东风滋味。
“二公主对圣上十分尽心,理当嘉奖。”我说道。她摇了摇头:“圣上是儿臣之幼弟,血脉至亲,原该疼爱,何谈嘉奖?”往日,看她那张圆圆的酷似常攸宁的脸,我总会想起从前的事。想起因为常攸宁使计害我而落水死去的南飞,想起菜头看着我那双冰冷带着怨憎的眼睛,想起常攸宁故作清纯地想要弄死我的虚伪狡诈。诸般种种,总是无法对二公主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