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迷亭何曾去过外国啊!当然了他有钱,又有闲,几时想去都是可以去的。他大概是把今后想去国外,说成是已经去了,拿人家开心吧。”主人自以为说得很诙谐,先呵呵笑了。客人却毫无赞佩之意。
“是吗?我还以为他什么时候出国了,不由得恭敬地聆听哪。而且他仿佛亲眼所见似的,活灵活现地描绘起什么煮鼻涕虫呀,炖青蛙来了。”
“他大概是从谁那儿听来的吧?他可是个相当知名的胡扯行家哟!”
“看来真是这样。”客人的目光投向花瓶里的水仙,脸上露出不无后悔的神色。
“哪里,这仅仅是个开头,好戏还在后头呢!”“哦。”主人发出了好奇的感叹。东风接着说下去:“后来迷亭先生对我说:‘煮鼻涕虫啦,炖青蛙之类,纵然想吃恐怕也吃不到的。咱们就将就着吃点橡面坊丸子[31]如何?’因为他是在和我商量,我便随口答应:‘好啊!’”
“嘿!橡面坊?真是搞笑啊。”
“是啊,太搞笑啦!不过,迷亭先生说得很认真,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客人仿佛在向主人检讨自己的粗心大意似的。
“后来怎么样?”主人满不在乎地问。对于客人的检讨没有表现出丝毫同情。
“接着,他喊服务生:‘喂,拿两份橡面坊丸子来!’服务生问道:‘是牛肉洋葱丸子吗?’迷亭更加一本正经地订正说:‘不是牛肉洋葱丸子,是橡面坊丸子。’”“那么,真有橡面坊丸子这么一道菜吗?”“当时我也觉得有点怀疑。可是迷亭先生却十分沉着,何况又是那么一位西洋通,再加上我当时完全相信他去过外国,便为他帮腔,告诉服务生说:‘就是橡面坊丸子,橡面坊丸子!’”
“服务生怎么说?”
“服务生嘛,现在想来,真是滑稽,他想了一会儿,说:‘非常对不起,今天不巧,没有橡面坊丸子。若是牛肉洋葱丸子,倒能做出两份。’迷亭露出非常遗憾的样子说:‘……特意跑到这儿来吃的,不就白来一趟了吗。难道不能想想办法弄两盘给我们吗?’他交给服务生两角银币。服务生说:‘那我去和厨师商量一下吧!’就进后厨去了。”
“看来,他非常想吃橡面坊丸子喽。”
“不多时,服务生走来说:‘实在不巧。您若点这个菜,可以给您做。不过,时间要长一点。’迷亭先生沉着地说:‘反正是正月,我们也闲来无事,那就稍候片刻,吃了再走吧!’他边说边从怀里取出香烟,抽起烟来。我也只好从怀里掏出《日本新闻》来读。这时服务生又进后厨商量去了。”
“吃顿饭还挺麻烦!”主人像是看战地快讯似的,往对方跟前凑了凑。
“然后,服务生又从后厨走了出来,很抱歉似的说:‘近来橡面坊丸子的材料断档,去了龟屋商店和横滨十五号的西洋食品店,都没有买到。所以,不好意思,眼下不能提供这个菜……’‘真是的!好不容易来一趟。’由于迷亭先生一边看着我,一边反复叨叨,我也不好沉默,便帮腔说:‘太遗憾啦!遗憾极了!’”
“有道理。”主人也赞同地说。到底什么“有道理”,我可就不明白了。
“于是,服务生也觉得很抱歉,便说:‘等过几日进了材料,再请各位先生赏光。’迷亭先生问他想用什么做材料?服务生嘿嘿嘿嘿地只是笑,并不回答。迷亭叮问:‘材料是日本派[32]的俳人吧?’服务生说:‘您说的是。正因为是那个材料,所以,近来去横滨也没有买到,实在对不起了。’”
“后来,我二人走出西餐厅,迷亭先生十分得意地说:‘怎么样,老弟,很开心吧?橡面坊丸子这个笑料用得有意思吧?’我说:‘敬佩之至。’然后就分手了。结果推后了午饭时间,肚子饿得受不住了。”
“难为你啦!”主人这才表示同情。对此,我也并无异议。谈话暂时中断,我的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响声,传进主客二人的耳朵里。
东风君端起凉茶,一口喝干,郑重其事地说:
“其实,今日登门造访,是有事求先生帮忙。”
“噢,有何贵干?”主人也不弱于对方地故作一本正经地回道。
“您知道,我爱好文学和美术……?”
“那很好哇!”主人顺嘴打哈哈。
“前几天,一些同仁聚在一起,创立了朗诵会,每月聚会一次,打算今后继续进行这方面的研究。第一次聚会,已经在去年年末举行过了。”
“请问,所谓朗诵会,听起来似乎是抑扬顿挫地朗读诗文之类。究竟是怎样进行的呢?”
“先从朗读古典诗起步,以后还打算朗诵同人的作品。”
“说到古典诗,譬如白乐天的《琵琶行》之类的吗?”
“不是。”
“那么,是与谢芜村[33]的《春风马堤曲》之类吗?”
“不是。”
“那么,朗读些什么?”
“上一次朗诵了近松[34]的殉情之作。”
“‘近松’?是那个‘净琉璃’[35]的近松吗?”
没有第二个近松。只要一提起近松,肯定是戏曲家近松,可主人还要问,我觉得真够愚蠢的。主人并未察觉,还在亲切地抚摸我的头。这世上就是有一种自作多情的人,遇见个眼睛斜视的人,就以为是看上他了。相比之下,主人这点差错哪里值得大惊小怪啊。于是乎我也就不动声色,任他抚摸。
“是的。”东风君应了一声,便观察主人的面色。
“那么,是由一个人朗诵呢?还是分配角色呢?”
“是分配角色,大家共同朗读的。这么做,旨在尽可能对剧中人物抱有感情,展现人物个性,并加上手势和身体语言。对白首先要逼真地表现出那个时代的人物特征。不论小姐还是小伙计,都要演得非常逼真。”
“那么,这不是和演戏一样了吗?”
“是的。区别只是不穿戏装,没有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