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新月
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
心涣神迷的仲夏夜,空气里焚着薄荷香。然那清凉气味中,一丝一缕翻着搅着的,是情欲的温度。坏的,邪的,****的,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天日,只于床笫间妖娆扭动,红绡帐的黑暗里,一线燃起汹汹暗火。像满塘白荷花下,不动声色地游过了鲜艳而冰冷的青蛇。
荷塘里应该没有蛇。买下这宅第、挖这池子的时候,他已预先叮嘱工匠在泥里埋了雄黄。建在池塘中央的水榭被十丈白荷包围,濯清涟而不妖。如佛前清供,五毒莫近。
江南阴湿之地,听说毒蛇最多,怎能不防?活了半辈子,仕途浮沉,他最是个谨慎的人。
然而防得了官场凶险、小人暗算、蛇虫鼠蚁,防不住心底欲火。人老了,就像硬邦邦的干木头,一点火种落上去,登时摧枯拉朽,烧得比什么都猛。
一念欲起,荷塘水榭,有美来兮。
官居二品的浙江学台大人,已过知天命之年。他是儿孙心中不苟言笑的严父、同僚眼里恪遵圣教到了不近人情地步的腐儒、千万学子敬之如神的铁面判官。
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生过了一大半,在男人生命的尾声上,还能碰到这样的艳遇。
锦被翻滚得像汹涌的红色海洋。剧烈的喘息声,便是引发滔天灾祸的暴风雨。
终于,凉波不动簟纹平。忽然从锦被边缘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白手臂。
那个尤物偎在男人身上,露出容颜。
只能用尤物二字来形容。因为那样的一个女人,那样一份媚入骨髓的**邪的美,人世间不可能有。
除非她,不是人。
她舔吮着男人胸口松弛的肌肤,眼波如丝,莺声含情。
“今晚我心里慌慌的……老爷,你是不是近过神佛啦?”
他还沉浸在迷乱中,半闭着眼睛应道:“白天拜祭过孔圣先师。你知道,秋闱大比在即,我身为会试主考……”
“我知道的。老爷,对不起。”她把头往他腋下扎去,簌簌如一只惊恐雏鸟,自极媚中生发出来的柔弱,足够引起任何男子的保护欲望。
“老爷是孔圣门徒,一生清正不阿,像我这样的妖魅之身,竟敢亵渎老爷,那是大不敬。”她半愧半怨,泫然欲泣,“我早就知道我不应该。只是夙缘……”
“好了,我知道我们有夙缘,你来,是还我上辈子未尽的情份。我相信你不是采补之流。”他轻抚尤物的长发,“就算你骗了我,我也无怨。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你给了我人间的极乐。如今即使为你病瘵而死……”
“不许乱说!我不会让你病死的!”
她慌忙捂住他的嘴。冰凉的葱指,颤抖着移开。然后红唇吻上来。
一粒丹丸滴溜溜滑入他齿间,带着她的气味。脂香满口,甜唾融心。火烫地在他腹中周游一遭,云雨的疲惫顿时烟消,只觉精力弥满,轻健犹胜少年。
她噙着红丸嫣然一笑:“……我怎么舍得。”
秋闱大比,三年一期。那是普天下寒窗书生一世为人,唯一的目标。
主管今次南七省会试的考官,去年才蒙天子亲点,由京中礼部升迁浙江学台。
新官上任,衔圣恩在杭州造了宅邸。住进来没半载,忽有一夜,避暑在园中水榭的老爷,月下读书时,抬头看见了不请自来的绝色丽人。
众所周知,学台大人一生端严禁欲。三十多岁就没了妻子,难得的是不但未续弦,这么多年竟连一个妾侍也没收过。有好事者偷问过府中婢女,都说老爷心口如一,对她们秋毫无犯。那些三妻四妾的同僚虽暗地里骂着死不开窍的老学究,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份克己。这才是真正的大儒风范、理学严明。
他的确抱定了鳏独一生的打算了。在遇到她之前。
那一晚他忙于重读论语——虽早已烂熟于心,然温故而知新,不亦乐乎。何况会试在即,要做南七省举子们的恩师,自己总得为人表率。读得入神,竟忘了剪烛花。
灯盏里豆大的火头渐次暗下去,暗成幽绿。绿的光打在书页上,圣贤之言,字里行间,似有妖气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