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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一02(第2页)

武昌正值暖秋,又毗邻长江,蚊虫比夏天还凶猛几分。大智门的临时医院不得不到处征集蚊帐,江上的炮舰想必更受这些小虫之苦。

等等,蚊虫?

方三响连忙问喜昌,喜昌说在得病头几天,确实每天有几次打寒战,发作的时候浑身发冷,肌肉酸疼,牙齿打战,每次总得闹上半个多时辰。他还以为自己是被江风吹着凉了。

“这是疟疾呀!”方三响脱口而出。间歇寒战,高热并大量出汗,头疼,这是典型的疟疾三联征啊!他又赶忙去检查喜昌的唇鼻之间,发现起了一圈微小的疱疹,只是被胡须挡住看不真切,可见已进入发热期。

喜昌这个倒霉鬼,一定是登舰之后被带疟疾的江蚊给叮了。湖北疟疾多发,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方三响觉得自己找到答案了,看向柯师太福,后者笑眯眯地学王培元讲话:“我很欣慰,很欣慰呀!”

喜昌浑然不觉自己成了练习材料,见两位医生都面露喜色,满怀期待地追问:“怎么样?还有救吗?”“有救,有救。”柯师太福医生连声道,然后冲方三响使了个眼色。

疟疾虽说可怕,但并不算绝症。方三响从随身带的药箱里取出一剂奎宁液,往里头掺了一角咖啡因粉末,给喜昌做了注射。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注射见效快,喜昌很快便沉沉睡下去了。两人被带到舱室外面,在一处水兵宿舍里等候。

这些普通水兵的宿舍很逼仄,床铺也很简陋,不过方三响发现,宿舍里处处藏着革命的痕迹,几本散装小书、一角黑旗、一截假发辫,还有刻在舱壁上的一些模糊字迹。

革命党对水师的渗透,比想象中要深得多。怪不得清军与民军在汉口大战,舰队却作壁上观。更怪不得,黎元洪有自信用一封书信说服萨镇冰——不是言辞犀利,实在是形势使然。

原先在上海时,方三响只是从道理上倾向于革命,却并无切身实感。这一次在武昌,他终于真切地体验到了如长江大流一般无可逆转的澎湃大势。在他对面,柯师太福医生优哉游哉地点起烟斗,哼着可疑的爱尔兰小调儿,把自己笼罩在一片烟雾里。

两人等候了三个小时,约莫到了凌晨四点,喜昌的小厮跑过来满脸喜色:“我家老爷醒了,烧退了,退了!”他们赶到管带舱室,看到喜昌从**坐起来,正在用一块毛巾擦脸,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喜昌一见他们,没口子叫神医。柯师太福医生又检查了一下,说这只是初见成效,还要巩固才行,然后拿出一瓶奎宁丸递过去:“一日三次服用,每次一丸,我们不在,管带可要照顾好自己呀!”

喜昌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自然,自然,我这就开具手令,送你们去楚有号。”

他吩咐小厮取来纸笔,正埋头写着,忽然吉升推门闯进来,带来一份文书:“陆军那边送来一份明晨协助炮击的文书,炮组已算好了射击诸元,请管带审阅。”

喜昌接过文书,随手签了一笔,顺口说道:“吉帮带呀,我已审问清楚了,这两位医生身份并无可疑,准拟放行。”吉升那一张马脸拉得老长:“他们医术固然高明,可形迹还是很可疑。”

喜昌不耐烦了:“你不是搜过了吗?人家身上又没有利器。至于可疑不可疑,萨提督自己会判断,还用得着咱哥儿俩越俎代庖?”吉升拧了拧眉头,示意小厮把两位医生带出去,反手关上舱门:“喜二哥,你忘了咱俩为啥来海容号了?不就是朝廷要防着萨提督那些闽人吗?”

喜昌不以为然地拽了拽毯子角:“萨提督要是忠臣,你我没必要提防;他要是存心要反,你我就算想拦,也拦不住哇。别说他,这海容号上你管得过来吗?”吉升听了这话,简直气极反笑:“照二哥你这么说,咱们什么也别管了,就由着他们闹。”

喜昌“嘿”了一声,眼皮微抬:“兄弟我劝你一句,多捞银子,少较真,这大清国完不完的,跟咱们没关系。”吉升大怒:“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要是旗人都跟你这么想,大清不早完啦?!”喜昌无奈地摆了摆手:“得,得,你有担当,我没有。我还生着病呢,这海容号上你说的算。”

吉升道:“要我说的算,这两个人都不能走!”喜昌“啧”了一声,眉头紧皱:“那两位好歹救了我一命,你这点面子都不卖?”

方三响和柯师太福医生在门口等候了好久,吉升终于走了出来,没好气地把手令递给柯师太福医生:“你可以走了。”方三响要跟着,却被吉升伸手拦住:“管带大人的病还没好透,请方医生你多观察一段时间,避免反复。”

两人都听明白了,这是吉升与喜昌彼此妥协的结果,说是留下治病,其实就是做人质。柯师太福医生说:“要不我留下吧,让我学生去见萨提督。”

“不行。”吉升一口回绝。

柯师太福医生耸耸肩,说:“至少让我带点药过去吧?”他走到方三响跟前,打开后者的药箱,拿起一个深棕色的阔口小瓶。这时海容号轻轻晃动了一下,柯师太福顺势失去了平衡,只听“啪”的一声,小瓶落地摔了个粉碎。

一股微甜的刺激性乙醚气味在舱室前弥漫。无论是吉升还是小厮,都感觉微微一晕,下意识地掩住口鼻。

趁着这个机会,柯师太福医生化身为最优秀的扒手,伸手探进方三响怀里,迅捷地抽出密信放回自己口袋,全程也就一两秒钟。他顺势拍了拍方三响的肩膀,用英文说:“不要冲动,等我回来。”

乌篷船载着柯师太福医生,向着楚有号而去。方三响回到管带舱室,替喜昌又测了一次体温,然后走到船舷旁,趴在栏杆前望向远处浓烟滚滚的汉口城区。

这时吉升走到他身旁,一脸讥诮:“不要冲动,啊?你有什么亏心事,会在一条军舰上冲动?”

他听懂了?!

一股恶寒,霎时从方三响的脚跟顺着脊椎向上爬升,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吉升冷笑:“你们也忒看不起人了,堂堂一个水师帮带会不通洋文?以为旗人都是喜昌那种酒囊饭袋吗?”

方三响没有回答,他在观察吉升的动作,一旦吉升翻脸,随时暴起制敌。谁知吉升只是手扶栏杆,从容地盯着他:“呵呵,不必紧张。有喜昌保着,我今儿动不了你。不过你揣着什么心思,我可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在吉升如刺的目光前,方三响只得尽量减少开口。

“你这样的眼神,我见得多啦。京城里头扔炸弹的乱党、租界报社的记者、武昌那批新军,还有海容号上那些水手,都是一副盼着仇人家办丧事的眼神,错不了。”吉升咧开嘴,想要笑笑,可嘴角牵上去,反而更像是愤怒。

方三响嘴角撇了撇,吉升陡然抬高了声调:“我告诉你,别以为人人都盼着大清国完。别看朝廷如今这操行,可骆驼死了架子不倒,只要还有几个忠臣撑着,它就完不了!”

说完这一席话,他居然一手带鼓点拍着栏杆,扯开嗓子唱起戏来:“耳旁内又听得金鼓喧天,想必是我的父皇将邓艾贼见,可叹他堂堂天子也跌跪在贼的马前。我恨不得将乱臣贼子刀刀俱斩……”

这唱腔高亢清亮,如一把华丽的大刀劈开海容号上空的夜幕。这是《哭祖庙》里的唱段。这折戏是说邓艾偷袭成都,刘禅仓皇出降,刘禅之子刘谌愤而去祖庙,在刘备的牌位前哭诉亡国。

方三响不是票友,但也听出声音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嘶哑与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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