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紫苏缩了脖子装死,埋头写病歷。
余晟也认出她了,但不说破——这是早上那个坏脾气的女孩。
张夫子挺隨意地给两人介绍:“小裴医生,这是余晟博士,刚从美国进修回来。余晟,这是我们科今年招考来的新毕业生,裴紫苏。”
两人互相看一眼,笑一下,算是认识了。
余晟回国之前就答应张夫子,上班第一天来帮他看一个想要进行肝移植的病人的资料。张夫子把一套病歷、片子和评估报告递给余晟。
余晟认真地翻看了很久,说:“报告做得很精准,病人的身体条件確实不適宜做移植。”
张夫子不甘心,余晟就和他一起討论。余晟的声音沉、暖、不疾不徐,理论和经验都很扎实。裴紫苏不由得看过去,他比清晨时还疲倦些,但很有耐心、比张夫子这样的老中医都有耐心。而说服一位医生要比说服病人困难太多了,相当於一场鸡蛋里挑骨头般的论文答辩。
余晟终於说出了那句话:“已经是濒危阶段了,现在做移植就是人財两空。”
张夫子彻底沉默了,这话他也常对病人说,知道有多慎重。
太静寂了,医生办公室里气氛挺压抑。
余晟合上资料,问张医生:“这病人是您的朋友?”
张夫子嘆:“是,我也是有些不理智了。”
余晟理解:“伤在谁身上,谁才知道有多痛,您是关心则乱。”
他发现裴紫苏在听他们说话,她沉静的眸子停在一片虚空里,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余晟暗自摇头——这些生涩的毕业生,还不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
走廊里忽然传来张皇的喊声:“医生!医生!快,快!”
裴紫苏几乎是瞬间跳起来跑出去的——像是光一晃,人就消失了似的。这倒把老张医生和余晟嚇了一跳。张夫子也赶忙往病房走去——这是十七床的病人的妻子的声音,十七床的病人可是告了病危的重点病號。
病房里,十七床的病人全身痉挛,牙关紧咬,表情煞是狰狞。
裴紫苏已经在做心肺復甦了。张夫子赶到床前看了看,吩咐道:“准备气管切开。”
护士跑去准备手术包,走廊里一阵纷乱的响动。张夫子忙著做气管切开的准备工作。
病人的妻子被这阵势嚇到,陡然大哭起来。
这种环境下医生没法抢救,就算能操作,这位家属看到后也得哭晕过去,医生还得分神抢救她。
裴紫苏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她命令道:“你把病人家属带出去!”
她双手迭压在病人胸口,撑直手臂一下一下快速地按压。號啕的哭喊声里病人的脸越揪越紧。裴紫苏盯著这张挣扎的脸,心里发狠地念著: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被裴紫苏“命令”的是余晟,他在病房门口看到这女孩突如其来的果断和气势,她陡然间像变了个人。余晟把崩溃的病人的妻子领出病房,不让她干扰抢救。
张夫子和护士很快又进了病房,裴紫苏被替了出来。她脸上一层薄汗,手臂酸软地耷拉著,去护士站洗手。
护士站对面的椅子上坐著两个人,裴紫苏诧异地发现其中一位是余晟,他一边轻声说著话,一边用笔在纸上写著什么。他旁边是十七床病人的妻子,她安静地听著、看著,已经被余晟安抚住了。
余晟看见裴紫苏,对她笑了笑,目光在她的衣服上停了一下。
裴紫苏疑惑地去洗手,不禁又回头看,对余晟手里的纸超级好奇:这外科佬写什么呢?心灵鸡汤?帮十七床的病人联繫了其他医生、医院?或者再有想像力一点,他写了一段——《心经》?
再一回头,余晟居然向她走来了,裴紫苏被逮住了似的一阵心慌。
余晟迭著手里的纸,要丟进垃圾桶。
裴紫苏忙问:“我能看看吗?”
余晟没在意,就给了她。
是几幅解剖图,线条极简但解剖层次精確,清晰地勾勒出了气管切开术的过程。一边的小字標识著:甲状腺峡部、食管、切口……画得太漂亮了,堪比教科书。原来余晟给病人家属上了一堂气管切开的科普课。
裴紫苏把那张纸还给余晟,见他攥了丟进了垃圾桶。裴紫苏看著垃圾桶,有种想捡回来的衝动。
余晟是来问裴紫苏的:“病人有传染病吗?”
“有,c肝。”
“去换套衣服吧。”
“呃?”裴紫苏愣怔,顺著余晟的目光低头,才看到自己身上溅了病人的口腔分泌物。奈何她今天是提前报到,还没领到自己的白大衣,病人的口腔分泌物就溅在了自己半袖衫和裤子上。
“你们科没有淋浴,我带你去手术室,那里可以洗澡。”余晟说。
“不必了。”裴紫苏发愁的是没有可换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