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回答你们最根本的恐惧。老百姓会不会天天造反?我告诉你们,不会!绝对他妈不会!”赵天成的语气斩钉截铁。
“造反是掉脑袋的买卖,是最后一步,是实在活不下去、没有任何希望之后的绝望反击。但凡有一口饭吃,有一条活路,有点小小的盼头,绝大多数人宁愿忍气吞声,当牛做马!老百姓的忍耐力,超乎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的想象!”
李由眉头紧锁,作为法家官吏,他信奉人性本恶,认为必须以严刑峻法约束。
但赵天成所说的人之常情,又让他无法完全反驳。
他内心挣扎着:难道严苛的法律本身,反而是在催化恶果?
“你们真正该怕的,不是老百姓天天想造反,”赵天成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而是你们自己,正在系统性、制度性地、一点一点地把他们逼到那条‘除了造反别无活路’的绝境上去!你们怕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们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那个必然结果!”
李由嘴唇动了动,想反驳朝廷亦有赈灾、修渠等德政,但想到执行过程中的种种弊端和层层盘剥,那些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赵天成说的“系统性”,指的就是这种即使有良法美意,也会在执行中变质走样的可怕惯性。
赵天成的质问如同冰水浇头,让牢房内的三人浑身发冷,却又无法反驳。
李由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颓然垂首。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如果数据失真、欺上瞒下是普遍现象,那么朝廷依据这些数据做出的决策,岂不是建立在流沙之上?
自己以往恪尽职守,维护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体系?
扶苏脸色灰败。
他一首以来试图劝谏父皇施仁政,却从未想过帝国的困境如此深重,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试图改善的努力都吸了进去。
难道真的无解了吗?
蒙海则涨红了脸,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正在经历巨大的冲击和挣扎。他信仰的军功荣耀,他引以为豪的大秦锐士,其根基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
一种信念崩塌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赵天成看着他们的反应,但那眼神中的锐利却丝毫未减。
“朝廷能不知道百姓怨?当然知道!所以就更怕!为什么律法那么严苛?动不动就连坐、弃市、腰斩?不仅仅是为了效率,更深层的是为了震慑!要用极致的恐怖,压住这快要沸腾的民怨!让你们不敢反抗,甚至连怨都不敢怨!”
“但这能压得住一时,压得住一世吗?压得越狠,反弹起来就越要命!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怕,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们怕的不是百姓今天造反,而是知道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活不下去,会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扶苏声音干涩地插言:“先生…那…若如先前所言,与民休息,轻徭薄赋…”
他甚至不敢想象彻底松绑的后果,但那似乎是唯一听起来有希望的方向。
“与民休息?”赵天成打断他,嗤笑道,“说说容易。你这‘与民休息’西个字,动的是多少人的奶酪?断了多少人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