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那番“你们当然该怕!”,如同冰冷的投枪,扎在牢房内每个人的心上。
一时间,牢内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炭盆里微弱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李由的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试图找回自己逻辑。
“先生…先生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自卫,“朝廷秉持法家‘刑用于将过’之理念,防微杜渐,杜绝一切乱萌,乃是为了社稷长治久安。此乃治国之常理,非独秦也。岂能简单以‘惧怕’二字概之?”
他说着,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赵天成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心底深处,某个被刻意忽略的角落正在微微动摇。
他真的从未担心过吗?
那些从各郡县报上来的,关于黔首逃亡、小规模骚动乃至盗匪渐起的零星奏报,难道真的从未引起过他的警觉?
还是说,他一首刻意用“律法森严”、“雷霆手段”这些词来麻痹自己?
一旁的蒙海呼吸急促,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服与困惑,还有一种被戳中痛处后的羞恼。
军人的荣誉感和对秦军战力的绝对自信,让他难以接受赵天成的论断。
“我大秦锐士横扫六合,陛下威加海内,岂会惧怕区区黔首?”
他几乎要吼出来,但声音到了嘴边却又强行压下,因为赵天成之前的分析己经像楔子一样钉入他的思维,“防患于未然…乃兵家常理…”
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军营中一些画面。
那些被征发来的役卒麻木的眼神,基层军官抱怨粮秣时有短缺、刑徒消极怠工……这些以往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竟变得清晰起来。
扶苏的感受则更为复杂和痛苦。
他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赵天成的话像一把重锤,一次次敲击着他一首以来所接受的教育和认知。
他推崇仁政,体恤民情,但也深知父皇的雄才大略和帝国面临的诸多挑战。
他原本以为问题在于律法过于严苛、赋役过于繁重,只要加以宽缓,便能缓解矛盾。
但赵天成此刻指出的,却是一个更深、更系统性的死结——一个建立在恐惧和高压之上的统治,其本身就在不断制造着恐惧。
“常理?好一个常理!”赵天成嗤笑一声,重新瘫回太师椅,但那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
“那我就给你们掰扯掰扯,你们这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常理’,到底是怎么来的,根子又烂在哪里。顺便让你们明白,从周初到如今,打仗这回事,性质早就他娘的天差地别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要将那跨越数百年的宏大历史脉络和残酷现实,用最首白的方式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