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武后这个决定,狄仁杰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古帝王哪一个不是杀伐果断之人,如今洛阳城内外,风声不断,狄仁杰如果此时不急流勇退的话,到时候被人利用,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狄仁杰拱手领诺,既而又道:“老臣就在洛阳,包括的老臣的学生,对了,快过年了了,老臣家丁尽皆放回,圣人赐的宅邸太大,可否恳请圣人拨派些人手帮老臣打扫一下庭院?”
狄仁杰此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其意是如果武后不放心,可以派人日夜监督。
武后点头,其实此前已经委派无禁不良人日夜监督狄仁杰及其派系的官员了,在这关键的一步上,武后不能有半点的含糊,毕竟对方是一个公开扶李的大臣,即便他自己没有二心,保不齐到时候会被人利用,这枚棋子攥在自己手里,武后才最放心。
“安西四镇的事情,还望陛下慎重考虑。”狄仁杰最后又道,“老臣还是那个建议,千万谨慎用兵,圣人需知季氏将伐颛臾。”
武后眼轮一抬,《论语》中季氏将伐颛臾一篇,孔夫子最后的结论是,祸将起于萧蔷之内,是陈列用兵之害。
“朕自会慎重考虑,狄公安心养病。”武后道,“风波过后,朕会亲自登门谢罪,还望狄公心宽如海。”
“陛下言重了。”狄仁杰笑道,“江山社稷为重,百姓安康为重,陛下是圣主,唯圣人进退,也是老臣的职分,何来对错之说呢?”
武后点头,随后遣人将狄公送回府邸。
此时,素罗汗败绩的消息逐渐流传进洛阳坊内,而另外吐蕃大军陈兵凉州,要求武周撤回安西四镇的戍卫,以及胁迫瓜分十姓突厥之地,安西四镇与十姓突厥之地的总面积达三百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整个中原大地的面积,如此大一块领土此时被叼在吐蕃口中,京都上下一片震恐。
中原士人及其百姓一分为二,一部分为之愤慨,愤慨朝廷出兵不力,纷纷在坊间宣告抗议,而思考长远者恐怕吐蕃以此控制西域,而后兴兵直指中原,因为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而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应该放弃安西四镇及其西域的广大区域,理由是劳民伤财,朝廷每年用以西域的军费就难以计算,此时又遭兵败,干脆放弃西域诸地,让西域各国为此膏腴而相互厮杀。
有唐一代,自太宗时代,就允许百姓论政,至高宗时期,民间论政达到了最高峰,到了武周时代,虽然势头稍减,但论政之风仍旧可见与勾栏瓦肆之间,文人墨客纷纷借以各种平台发表意见。
而在长安洛阳的藩人,反应则与中原人大相径庭,定居或客居在中原的藩人足达百万之众,自称太宗为天可汗以来,万国皆以唐为首领,而且大唐气象博大包容,允许藩人在中原经商参政,这些藩人早已将李唐当做自己的归属。
忽然之间听闻中原大军惨败于吐蕃,而且安西四镇及西域诸地岌岌可危,这个消息可谓是重磅炸弹,让在唐藩人大为震恐,许多藩人虽然已经定居在中原,但宗祠尚在故乡,此时听闻家乡将被蛮夷吞并,心中岂能无感。
便在消息传开的当夜,长安景教教徒首先发难,聚众抗议,要求武后出兵与吐蕃决战,此中纠缠的矛盾又更深一层了,之所以景教教徒首先发难,与武后执政期间抑制景教有很大的关系,此时景教教徒抓住时机,欲借此机会试图翻身,所以带头发难,长安宿卫一时竟不能止。
夜,神都洛阳,大理寺。
但听得噼啪一声,半尺来厚的案子被一人生生拍成了两段。
“妈的!岂有此理!”大理寺西殿之中传来一声怒吼,周围燃着的蜡烛为一动,熄了又起。
秦木兰与裴阿寻两人相互看看,各自露出苦笑,他们俩此时拿盛怒的长孙句芒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长孙大人息怒!”文除非咳嗽了两声,近几日来,文除非身体尤为不舒服,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实在不好坐。
“吐蕃小儿欺人太甚!”长孙句芒怒目道,“这是要吞我半数江山,欺我中原无人吗!”
一个响指前,文除非刚将吐蕃使者的要求转述给众人听,长孙句芒一听,怒火燃烧,忍不住一下拍断了大殿中的案子。
“长孙伯伯,那是探微先生办案用的桌子,他极爱择物,这张案子是文大人花了好大心思给先生做的,恐怕先生来了,要让你赔了。”阿史那白马并不太关心什么朝政大事,而是想起了这个。
“我赔他便是!”长孙句芒喝道,“文大人,这张案子多少钱?”
“先生用度,从不问价格,这张书案是以名贵的花梨木雕琢而成的,上下一体,这个价格,怕是有些昂贵了。”文除非道,“听先生说,似要两匹回鹘马的价钱。”
“啊?”长孙句芒听到这话,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拍成两段的书案,眨了眨眼,有些发愣了。
一匹回鹘马按市价是四十匹绢,这对于长孙句芒现在的境况而言,不吃不喝工作到头,也挣不回来。
“木兰,这……这可怎么办?”长孙句芒扭头问秦木兰道。
秦木兰脸色一沉,不愿搭理长孙句芒。
“无碍,长孙伯伯。”阿史那白马道,“先生是生意人,届时他回来了,自然会与长孙伯伯交易的,也许算了也不一定。”
长孙句芒听罢,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好歹有些本事,届时那个白探微有什么事情要托自己办的话,也能赔上他的损失。
“多年不见,长孙大人还是这般的秉性。”文除非感慨道。
“所以我做不得官。”长孙句芒重新坐下,思路又回到先前的事情上去了。
“现在拿主意的一个都不在,我们该怎么办呢?”长孙句芒问道。
“等颜真人回来就好了。”文除非道,“你们前后脚,当明后天就能赶到洛阳城了。”
长孙句芒长叹一声,道:“眼下这个局,怕是颜老头来了也破不了了。”
“还是长孙大人现在逍遥,还有心思考虑破局不破局的事情。”文除非苦笑一声,而后用手掌抹了抹自己的脖子道,“文某的项上人头怕是跟脖子呆不了几天了。”
文除非这话一出,其余几人也是震惊,不知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