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探微策马赶到近前,跃身下马,惊喜中竟还带着惊喜,不仅白观莲与裴直在此处,两位师傅来兮仙人与颜真人也都在这里。
白探微一时都不知先向谁打招呼了,不过按照从属上,白探微见到龟兹国师应当先行龟兹国礼,但正当白探微要行礼时,却被母亲白观莲阻止了。
“这里是中原,中原讲长幼秩序,先拜见你的师傅。”白观莲露出了一抹笑容。
白探微领诺,手结阴阳印,换道家礼节与两位师傅打招呼。白探微确实不喜欢繁琐的理解,但母亲大人白观莲在身侧,又不得不如此。
一番琐屑不提,简单寒暄之后,众人回到闻喜裴家老宅子里,各自说明了来意。
“好生的巧合,尽皆让我们都撞上了。”裴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此事叫长安城北的张老头听去了,他定又能编出了不得的故事来。”
其实裴直没有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些看似的偶然里面,隐藏着某些必然,比如此时此地的所有人都为了不同的目的心系洛阳城。
不论是唐还是武周,国内都默认有三都,西都长安,东都洛阳,还有北都太原,这三都从地理上构成一个三角形,而绛州又恰在三都中间的位置,除了这些,绛州境内还纵贯黄河汾水等大河,官道畅通,补给丰富,因此从西北而来的商客,往往都会在绛州落脚,而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到底是去长安还是洛阳,久而久之,绛州便成了中原的枢纽之地。
所以,从地理角度来看,一众人能在绛州相遇又是偶然中的必然。
如果要说巧合的话,那就是裴直等人能与白探微在绛州辖下的闻喜县相遇,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白探微与白观莲心灵上某种微妙的感应。
因为白观莲在,白探微不打算与裴直还有颜真人等人讨论波斯胡寺案的事情,包括近来的动向,白探微也只字未提,只是与大家聊了些琐屑之事。
母子相见的欣喜冷却了之后,白探微从母亲的双眼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白探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白观莲竟然会亲自来到中原,她到底要来做什么呢?
静夜悄寂,在中原诸州都在落雪的情况下,这里独有一轮明月。
白杨树下,白观莲与白探微母子二人静夜对坐,从坐姿上,白探微更为恭敬,从小到大,国师大人这个印象比母亲这个印象更为深刻,一时之间,复仇与寻找答案的矛盾纠缠住了白探微的心。
白探微自然也不知道,在暗地里白观莲担心自己的样子。
“这里是中原,不必拘谨。”白观莲在月色下更显得雍容华贵,伸出两指将银质的杯盏轻轻推给白探微。
杯中盛有龟兹特产的葡萄酒。
白探微沉默,他预感着接下去必然与母亲白观莲有观点上抵牾,甚或是争吵,在中原经过这么多,白探微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复仇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沉默,是反抗的第一步。
“怎么,不愿喝家乡的酒了?”白观莲悠悠然地抬起酒杯,望向白探微道。
此时白探微低头沉默。
“我在龟兹国,感受到了你的孤独。”白观莲道,“但自从上次因镜打开之后,你的孤独与怨恨在消失,我让火拔仇盯着你,他终究还是没做到,你把你的镜给了谁?”
白观莲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女人独有的阴狠,要发动因镜之力必须要有怨恨,而白探微身上的怨恨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情感,白观莲竟然感知不到,或者说,感知迟钝,那是一种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感觉。
“国师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探微便无回答的必要了。”白探微仍旧没有抬头。
这种压力是母亲独有的,没有人比白观莲还懂得如何压制白探微,白探微与任何人都有博弈的余地,唯独在母亲白观莲面前,没有任何博弈的可能性。
要么顺从,要么反抗。
但面对龟兹国第一镜师,青龙右象的术师高手,反抗似乎也是一种徒劳。
“我想知道是谁?”白观莲问道。
白探微闭口不言,他不能说,因为一旦说出来,白观莲就有可能会杀了巫小满,从而激发因镜的力量,挟持武后或者毁灭武后,是白观莲最大的一步棋,她不可能妥协的,因为武后夺走了她的镜。
换做以往,白探微这么做,白观莲有一万种惩罚他的方法,但今晚,白观莲却不动声色,她俯瞰着白探微,自己唯一的孩子。
“看来,你已经有你自己的想法了。”接着,白观莲换了一种语气道。
“是的。”这是最适宜的突破口,白探微抓住白观莲气息转变的瞬间回答,“探微要寻找一个答案。”
“答案?”白观莲抬起眼轮,露出倨傲的神色来,“能告诉我是什么答案吗?”
“因镜的答案,也是父亲的答案。”白探微抬颔,直视白观莲的双眼。
白观莲的眼神在镇静之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一丝丝的情绪波动,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却是镜师乐于捕捉的情绪变幻。
“你要做什么?”白观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