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血腥气弥漫的房内,把那只婴儿的手摆在她面前:“你好生看看。”
她的苍白的被汗水濡湿的脸抽搐不止。
傍晚,他提了胎盘去山上。
无数乌鸦围着他飞来飞去。
他把胎盘扔在地上,忍不住仔细看了看。
胎盘虽沾了些血,但还看得出是白的,一个像猪肚子那样的东西。
他觉得恶心,赶快刨了个浅浅的坑,把它草草地埋了。
他刚刚离开,一大群乌鸦就落了下来,像一大片乌云盖住了山坡。鸦啼声不绝于耳。
他回家时走不太稳,一个偏脚滚进刺蓬里。他爬起来,拔着扎进肉里的刺。
他忽然发觉那些刺变了形状,变成了一些手指头。他把那些手指头塞进口里,使劲地嚼着,一边嚼一边疯狂地笑个不停。
此时松林与夜色溶为了一体。
伢儿三岁了还不会叫爹。
因为他和她都没教伢儿叫。
伢儿管他叫“他”和“你”。
因为母亲就是这样叫的。
伢儿说:“‘他’到松林里去。”
伢儿说:“‘你’回来了!”
伢儿五岁时有一天下着雨。
山上的松树隐没在雨雾中。
伢儿在雨声中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爹?”
他不吱声,雨水一滴一滴滴进他的脑壳。
伢儿问:“你是我爹吗?”
一股洪水冲击他的胸膛,他说:“问你娘去。”
伢儿用奇怪的眼神窥他,脚板吧嗒吧嗒进娘房里去了。雨点稀疏时伢儿回来:“娘说你是我爹。”
他说:“那就是你爹。”
伢儿说:“那我就叫你爹了!”
“不,”他说,阴郁地拿起伢儿的手,“你手上没有这个六指儿才能叫我爹。”
伢儿看着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拿起一把菜刀走到门槛边去。
雨停了,天光明亮,伢儿嵌在门洞里的身影异常清晰。伢儿把那只多余的指头摁在门槛上,扬起了雪亮的菜刀。
他的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尖叫。
但他的嘴紧闭着。他纹丝不动地站着,面颊感到了砍下去的菜刀带起的凉风。
他清晰地看见锋利的刀刃切断了那根指头,砍进门槛里,刀身轻微地颤鸣着。那截断指则飞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他脚边。
他跨过那截断指,向伢儿奔去。离伢儿只有几步之遥,但他觉得走了很久很久。
他嘿嘿嘿嘿地笑着,抓住伢儿的手举起来,鲜红的血泉水一样涌出,那血染红了他,染红了天空。
第二天山上无比清爽。松林在山风里轻轻舒卷起苍翠的波涛。
他沿着伢儿的目光上了山,进了松林。
熟悉的松树们长大了许多。树往上长,靠近地面的松枝便渐渐枯死,脱去松毛,变成一根根秃树枝。那些秃树枝看上去很不舒服,似乎戳进了他的心里。这是些多余的东西,他想。
他像猿猴一样轻捷地爬上树,抽出腰间的砍刀,放肆地砍那些秃树枝。
这时,他变得像饿狼一样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