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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松林(第1页)

黑松林

他坐在门槛上凝然不动,就像一段枯干的松木。他的青布衣耷拉着显得里边很空洞,但高绾的袖口里确实有两根硬实的手臂伸出来。青筋蛇一样缠绕,从呈赭色的皮肤里凸现,有如纠结难解的松树根。稀疏的眉毛下,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只被白翳蒙着的眼球。门里头灰蒙蒙的,于是在这黯淡的背景上老人就像一座浮雕。当风轻轻掀动衣角时他的左手在伤痕累累的橡木门槛上摸索了一下,然后抬起来,在面前的空间里寻找了一番,最后准确地按到一个稚嫩温热的光头上去。那柔软的头皮手感相当不错,那手就很久不离开。松子,松子,你怎么不去捡松菌?老人翕开干裂的唇,从黄色的齿缝间挤出一句话。那个光头就扭过来一张八岁的脸。爷爷,季节还没到呢。差不多了,只是没下雨。没下雨哪来的松菌呢?爷爷是老懵了。老人摇摇头,记忆里的黑松林满山满岭地铺开去,松涛从遥远处隐隐传来。一只红头蜻蜓优雅地飞来,停在斜倚着屋柱的扫帚上,松子的眼睛便粲然一亮,但没动身,因为头上还按着一只手。蜻蜓半透明翅膀上的花纹精致之极,眼睛闪着珠贝的光泽。忽然松子的头一轻,原来爷爷的手松开了。那手伸出一根瘦嶙嶙的食指,在空中画着逶迤的山岭。菩萨岭,老虫坳,蚂蝗坡,啧啧,松树密密麻麻。松子,晓得松树哪里来的么?老人的手在空中停住,感觉一缕风从手背上掠过。爷爷,你都讲过一万遍了,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栽的呗!松子悄悄地向蜻蜓走过去。你的老祖公是朝廷有名的大官哩,两江总督,皇上御赐了几百两银子,才栽了这几山几岭的松树呢……松子,松子,松树都长得好啵?老人的手往下一摸,扑了个空。爷爷,松树绿得发黑呢。松子目不转睛地向蜻蜓逼过去。老虫坳上那棵松树有两抱粗了吧?老人又指着空中某个固定的点。松子伸出手,接近了蜻蜓,在即将捉住蜻蜒翅膀的刹那,蜻蜓警觉地飞走了。三抱粗都有了哩!松子沮丧地跺跺脚。你发什么脾气?你骗我吧?老人一伸手,准确地抓住了松子的手腕。我骗你又不能当饭吃。你也骗不了我,风里头有松香味呢,凭着这味儿,我就晓得松树长好大了。老人动了动紫黑色的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痴迷地面对着门前无言地绵亘着的山岭。松子鼻子里却轻轻哼了一声,看了看门槛上方——那里悬吊着一块松脂——接着无聊地瞭望着那些山。那些山上覆盖着荒草和荆棘,许多地方因为洪水的洗刷露出赭红色的泥土,如同癞子脑壳上的疤痕。山脚寥寥几棵小松树绿得孤独,树梢遥指寂寞的蓝天。

樟树的枝权戳在阳光里,叶子灼得噼啪响,忽儿变成金色,忽儿变成绿色。蝉鸣声从叶片间抽出来,绕过来绕过去把树冠缠住,但樟树还是挣扎着洒下一片浓荫。

他躺在青石板上,背斜靠着樟树,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则懒懒地伸直,任蚂蚁在**的腿肚上爬来爬去,也不动弹一下。

他嗑着瓜籽,瓜籽壳有节奏地从嘴里飞出来。

他微眯双眼,看见前面的街面上一些朦朦胧胧的人影晃过来晃过去如同变幻的梦境。那些人影的背上甩着一条条乌黑的辫子,一走神就会看成是一条条扭动着的乌梢蛇。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这是算命先生讲的,他的“磨壳运”到今天为止。

时来运转。只是尚须贵人来点拨。

所以四周的景物都像在梦里见过。

那么谁将是他碰到的贵人呢?

树荫悄悄地移动,阳光辣辣地舔着了从鞋里戳出来的脚趾头。他只好将那条腿缩进树荫里。蝉还在叫,把蝉蛹扔进油锅里一炸,吃起来味道肯定不错。于是他把每一颗瓜籽都当成一只油炸过的蝉蛹,满口是脆酥的焦香。

这时,一个摇蒲扇的人影移了过来。

“溜狗子,找你好久,在大路边上摊尸!”

他看见那人几乎跟樟树一般高,瓦钵似的小圆帽顶着了天。

“新鲜?”

他睁了睁眼,那人的面目便清晰了。两只暴凸的大板牙狰狞地闪光。

“溜狗子,黄老爷想请你去看守林子呢!”

“噢?”他让一颗瓜籽粘在舌尖,不去嗑,“工钱怎么算?”

“管吃管喝,每月两斗谷。”

樟树突然在风中发出一阵躁响,每片树叶都成了一张嘴巴。

他于是不说话了。

蒲扇一摇一摇地小下去,眼看就要溶进那片眩目的阳光。

他忽然冲着那蒲扇喊:“莫管家,是老子让你成了贵人呢,你扇子一摇一摇神气个屁!”

汗一下子从全身冒了出来。

这样他跟着他的运气上了山。

山上的松树都有蒸钵粗,密密匝匝,遮天蔽日。远望像一大片一大片即将下雨的云。

他住在一个高脚寮棚里。

寮棚搭在几棵相距不远的松树上,野物上不去。

第一个夜晚,他躺在棚里望着树梢上的星星,问自己:就这样过下去吗?

夜色里的树影很诡秘,送过来一阵阵松脂的清香。

他在野兽的嚎声中睡得很沉。

晨曦镀亮松针上的露珠时,他穿着草鞋握着砍刀进了林子。

酽酽的松树的气息包围了他。

他在树隙间穿过来穿过去,头上和身上落满了松树剥落的皮肤。

“喂!你们想偷树吗?当心我的砍刀!”

他恶狠狠地向那些居心不良的人影扑去,于是他的恶名随着那些影子播散开,远近皆闻。

松林就越来越安静。

可是我就这样过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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