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试试。”年轻女人把小小的银杯和黄色软布递了过来,“小心不要碰到表面,不然会留下污渍和指印。要做就得做好。”
宾尼小心地在外套上蹭了蹭双手,然后像接过礼物一般,用掌心接过小巧而冰凉的洗礼杯。她全身都绷紧了。银杯碰到了她手上的伤口,可是它那么轻,没有带来一丝痛楚,甚至舒缓了伤口的疼痛。
“没错,”年轻女人把软布塞进宾尼的右手,然后牵着她的手伸向乳霜,仿佛宾尼是个盲人,“轻轻地。”
宾尼掘出一小点抛光剂,轻轻点在银杯上。她拿起用来抛光的软布,在银杯上擦出一个个小圈,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就像年轻女人示范的那样。她放弃思考,只关注眼前的银杯,看着它覆上一层白色乳霜,看着经她打磨过后重现银色的部分。她用指尖轻托银杯,只触碰底座和边缘。不能在上面留下指印。
“你得接受,对吧?”年轻女人说,“他已经离开了。”
宾尼继续用软布打着圈。她短暂地合起双眼,轻轻吸入柠檬的香气。
一段记忆浮现在脑海中。画面如此清晰,仿佛近在眼前。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眼前是连着绳子的博朗利香皂。当然,香皂是果冻黄色的,像个带酒窝的小气球。她把那块香皂从袜子里掏出来,拆掉包装纸,顿时——顿时一切都充满了柠檬的香气,就连袜子底下的小蜜橘和胡桃都沾上了同样的气味。整个圣诞节都沉浸在这个气味中。“亲爱的,你得到什么啦?”她的父母在笑,仿佛从未见过连着绳子的香皂。就是这么简单。每年都一样。无论是香皂,还是气味。
她睁开眼,年轻女人正看着她。宾尼一动不动地举着杯子。
“你失去了孩子,太遗憾了。”宾尼说。
“提起他,我感觉很舒服。别人不希望看到我伤心,所以我从来都不提。”
“他有名字吗?”
“我管他叫加布里埃尔(5)。”她指着银杯上的铭文,“因为他正好在圣诞节出生。”
“那你一定很讨厌圣诞节。”
“不,我很喜欢。”
宾尼模仿年轻女人,用第一块软布蘸了点乳霜,点在银杯上。随后,她拿起第二块软布,开始抛光。
“我的对象离开了我。”她最后说道。
她的话在静谧中回**,年轻女人点了点头。因为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毫不吃惊地接受了,因为她没有用自己的话来软化或稀释这句话,她们头一次心意相通了。两人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宾尼感受到了两人的重量,两人的失去,但世界并没有停摆或震颤。是的,她还直立着,她还在呼吸。
于是,宾尼有了勇气去回忆自己失去的那些人。无论她如何抱怨,一些人已经永远逝去了。年轻女人说得没错,对于某些东西,我们只能短暂拥有。所以,我们为何要自以为一切与我们有联系的人与事,一切我们曾经爱过的东西,都永远属于我们呢?其实只要能悄然走进那片肌肤下的净土,那片紧邻我们的神经末梢的圣地,偷窥一眼我们未曾想象过的美好,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保证打扫是一切烦恼的解决之道,”年轻女人说着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干点别的。比如砍柴,或者煮汤。有时候,你只是需要做点很平凡的,不用思考、只需动手的事情。有时候,也可以试着告诉别人你做了什么。当人们说‘嗯,很好,我喜欢’的时候,感觉很不错。”
这个丝毫不会装腔作势的年轻女人竟然是这般睿智的人?
于是,宾尼决定从厨房开始。她要买棵树,给孩子们挂他们做的手工装饰,然后买些贺卡寄给亲朋好友。离圣诞节还有好几天,现在行动还不算晚。她会买些小小的礼物,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比如连着绳子的香皂,还有小蜜橘。她要把那些小东西塞进壁炉架上的羊毛袜子里,按照惯例问候她爱过的人——哪怕只是发一封电子邮件或者寄一张闪闪发光的雪景贺卡。她会告诉那些离开了的人,他们的存在在她心中有多重要,哪怕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哪怕大家已经分道扬镳。她的圣诞节将是这个样子。
“轻点儿,轻点儿,”年轻女人微笑道,“瞧,你漏了把手底下的一小块。”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宾尼坐在陌生女人旁边,打磨着她的洗礼杯。她有许多事情要做,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还有许多修补工作要完成。但那些事无法在一天之内做完,人有时候最好先从一点小事做起。她还要再待一会儿。
金色翅膀的天使看着她。宾尼细细地擦拭着、擦拭着、擦拭着。
(1) ParentTeacherAsso,即家长教师协会,家长可以通过该组织参与学校的一些决策。
(2) 出自英国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圣诞颂歌》。
(3) 两首都是有名的圣诞歌曲。
(4) 出自圣诞颂歌《马槽歌》,卢克唱错了歌词,原本为“小小圣婴歪着脑袋,睡得很安稳”。
(5) Gabriel,也可译为加百列,是《圣经》中大天使之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