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十点多了,天气温和潮湿,奥利弗应该已经吃完了麦片粥。她的孩子们正在排练关于蜥蜴拉里和巴斯光年的冬季庆典,宾尼则孤零零地站在一间商店里,周围只有清洁用品。还有比这里更不应景的地方吗?内心深处有个东西在膨胀,她只好收紧下巴控制自己。
“需要帮忙吗?”年轻女人问道。这大概是她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但她并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首先,我可能需要一个簸箕,还有刷子。因为我要打扫厨房地板。”
“木地板还是大理石地板?”
“是破旧的油毡布。有区别吗?”
“会影响刷子的选择。”
店员搬来一把梯子,给她拿了一个铬合金簸箕。随后,她又拿出几把刷子逐一打量,用指尖轻轻拂过刷毛。“应该是这个。”她微笑着从梯子底下走回来,宾尼想:你生活得该有多纯粹啊。
“你不喜欢打扫,对吧?”年轻女人说。
“我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反正打扫完还会变脏。要说有什么安慰,我还要补充一句:熨衣服也一样。”
“家务劳动可以安抚心神。”
“红酒也挺管用。”宾尼说。
让她惊讶的是,年轻女人竟然笑了。“一些小细节可以让事情大不一样。这些细节是你只要有时间就能做到的。细节很重要。如果我是个画家,我会画出来,但我不是,所以我不画画。我喜欢打扫。我会拿起一件银餐具,用软布涂抹抛光剂,把整件餐具擦拭一遍。然后,我会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一定要干净又柔软,再把餐具细细擦拭一遍。我能一直这样擦很久。擦拭餐具,任凭泪水滑落,直到泪水不再涌出。每一次都很管用。”
年轻女人看着宾尼。泪水从她雪白光滑的脸蛋上滑落?难以置信。然而她眼里有某种神情,闪闪发光的神情,就像可可在背后藏了一枚硬币。突然她显得不那么年轻,也不那么干净整洁了。她问:“你的手怎么了?”
“哦。”宾尼羞愧地瞥了一眼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不小心伤到了手。”她以为年轻女人会走开,可她没有。她反倒看得更仔细了,仿佛自己对这双手无比熟悉。
“要我教你怎么抛光吗?”
“我?”
“有何不可?”
年轻女人不等她回答,转身走向收银台,弯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鞋盒。她把鞋盒放在金色翅膀的圣诞天使旁边,双手悬在盒盖上,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仿佛里面装满了神圣的宝藏。随后,她打开纸盖,放在一边。
里面有一块叠起的软布,还有一块裹着一个小东西的软布,以及一罐乳霜。她拿起小罐子、叠起的软布和那一团东西,随意地摆在柜台上。然后她拧开盖子,给宾尼看小罐子里的乳霜。宾尼又闻到了那股柠檬味。年轻女人缓慢而小心地打开那包东西,露出一只小小的银质洗礼杯。
“有时候,生活会变得无比艰难。”她从软布中拿起杯子,“这是事实。”她用拇指和食指托着小杯子,将它放在灯光下。她着迷地凝视着杯子,宾尼也一样。那杯子有可可的拳头大小,把手就像纤细如丝的新月。它看起来如此精致小巧,甚至容不下成年人的手指。杯口下方有一行模糊的草体铭文,杯身正中映出宾尼和年轻女人的脸。
年轻女人用右手将软布搓成长条,再用尖端轻点了一下乳霜,随后把乳霜涂抹在杯子表面,直到整个杯子覆盖上一层白色。她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只见她把舌尖咬在嘴角,目不斜视地摊开另一块软布,开始抛光。她动作优美地在杯身上留下一个个细密完美的圆圈。
“五年前,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年轻女人说,“胎死腹中。他看起来那么小,我只能用洋娃娃的衣服来埋葬他。结果衣服只有粉色的,而我想要蓝色的,所以我哭了。可是当我给他穿上那身衣服,我就不再介意颜色了。”
“我很抱歉。”宾尼喃喃道。
“那天是圣诞节,每个人都无比快乐。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仍然不断地擦拭那只银杯。
宾尼感觉胃里冒出了一个泡泡。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泡泡一直在往上升。暖流毫无征兆地掠过宾尼的鼻子两侧,流向她的嘴角。有点咸。她用手掌根部擦了擦,可是它源源不绝。泪水。是年轻女人的慈悲击溃了她,是那不断打磨的动作击溃了她。泪水带来了过去的记忆,那些宾尼曾经深爱又失去了的人。她的父母、奥利弗、其他男友、前夫、旧友、散发着玫瑰精油香味的爱丽丝,还有每天与她在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么多生命与她发生过交集,最后都离开了,或者正在离开。那么多爱,那么多力量,都是为了什么?一切都仿佛散发着柠檬的香气。
泪水从宾尼的双眼中渗出,顺着脸颊和下颚滴落到她的头发上。这种感觉如此沉重,很难想象她竟一直孤身一人与之相伴左右。是否有那么一刻,我们记忆中的人被毫无征兆地抛进同一片记忆的海洋?是否有人,比如奥利弗,在这一刻回想起宾尼的大腿线条,然后拿起吉他,在高高的窗边歌唱,沐浴在住宅区的圣诞彩灯中?她哭泣,然后停下,擦拭双眼,然后继续哭泣。
“你要纸巾吗?”年轻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面巾纸。
宾尼大声擤了鼻子。“我平时不这样的,我能忍下一切。瞧瞧我,坚如磐石。从来都不哭。”
“你要是不哭,就不是人类了。想试试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