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只逃跑过的公鸡给我吧,它让绳子拴着呢。他应该跟我走的。”
就为了这张票子,那农夫把公鸡送给了那死过的男人。随后,在黎明时分,那男人迈入了这现象的世界,要在孤独之中完善自己。以前他是与这世界过于密切了点,然后他就死了。现在他必须回去,在浑尘中独处。但就是现在他也并没有很孤独,因为在他的腋窝下夹着那公鸡呢。公鸡的尾巴在他身后欢快地摇曳着,还激动地朝前探着头,因为这公鸡也是头一遭涉足这更为广阔的现象世界中历险,公鸡们躁动的身体亦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农夫的老婆掉了几滴泪就进屋去了。毕竟是农夫婆,她这是又回去看那点儿钱去了。在她眼中,似乎那一张张钱在闪光,实在美妙。
那死过的男人继续朝前流浪着,还好这是个艳阳天。他边走边看着,一串运货车从身边驶过朝城里进发,他忙站到一边去,心里说:
不过我得把这只鸡甩入涌动的现象中去,因为他必须要赶他的浪潮。他浑身洋溢着生命,身子滚烫滚烫的!不定在哪儿,我会尽快把他放到母鸡们中间去。或许某个晚上我会遇上一个女人,她能吸引我复活的肉体,又能让我保持孤独。我欲望的肉体已经死了,我跟什么都失去接触。可我怎么知道,所有一切都是有生命的!这只鸡闪烁着孤独的光芒,尽管他对母鸡的引诱予以回报。我要尽快赶到前面山上的村子里去。我已经很累很虚弱了,我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他快步走着,只想早点到。路上他超过了两个慢慢走着聊天的人。他步履轻巧,听到了他们的话,议论的正是他自己。他还认识他们,他活着传教时就认识他们。于是他跟他们打了招呼,但借着黄昏的遮掩没有暴露自己,他们并不认识他[6]。他对他们说:
“那个该当国王的人让他们给害死了,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们疑虑地问:“为什么你问他呢?”
“我一直跟他熟,挺想他的。”他说。
他们于是回答说:“他活了。”
“啊!那他在哪儿呢?他怎么生活?”
“我们不知道,因为这秘密还没有公开呢。不过他是活了,很快就会升上去见他父亲。”
“哦!他父亲在哪儿呢?”
“还不知道?你是异教徒吧!父亲在天堂啊,在云彩之上的天空。”
“真的?那他可怎么个升法儿呢?”
“他是预言家,会光荣升上去的。”
“甚至升上天堂。”
“那他并没有在肉体上复活吧?”
“是肉体复活。”
“他的肉身也一块儿升天吗?”
“天上的父会接他的。”
那死过的男人没再说什么,因为该说的他都说了。字词生字词,就像蚊子生蚊子一样。不过有个人还是问他:“你干吗带着一只鸡呀?”
“我是个能治伤的人,”他说:“这鸡有德性。”
“那你不是个信徒了?”
“当然是!我相信这只鸡生机勃勃,有德性。”
说完,他们默默地走着,他感到他们不喜欢他的回答。于是他自己冲自己笑笑,觉得世界上危险的事就是,一个人信仰狭隘,不许他的邻居孤独。他们走到村边时,那死过的男人站在夕阳中用自己原来的嗓音说:
他们立即恐惧地叫了起来:“是主人!”
“对呀!”他微笑着说。说完,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就转身走进一条僻静的胡同的墙根下了。
他进了一家酒馆,院子里拴着几头驴子。他叫了油煎饼,店家给他做了。吃完他就在棚子下睡了。早上他是让一阵响亮的鸡叫吵醒的,满耳朵里响的都是他的公鸡的叫声。他看到酒馆儿里的公鸡踱过来打架了,身后跟着好大一群母鸡呢。他的鸡跳上去,鸡之战开始了。酒馆的主人出来救自家的鸡了,但那死过的男人说:
“如果我的鸡赢了,我就把他送给你。要是他斗输了,你就杀吃了他。”
鸡们打得昏天黑地,那死过的男人的鸡竟然将院子里那只普通的公鸡给咬死了。这男人冲他的鸡说:
“你好歹为自己争了块地盘儿,母鸡们也归你了。你没白孤独一场,挺有出息的,母鸡们冲你献媚呢。”
他把公鸡留下,深入到现象的世界中去。这个世界广漠而复杂,纵横交错,充满**。他问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这种混乱何以会得到拯救,会走向何方?”
他继续走着,依旧孤独。但这世界的路是过去的信仰之路,他看到到处都是**、命运和强迫奇特地混杂一团,强迫造成的是昏沉沉的失眠症。是恐惧,归根结底是对死亡的恐惧使人发疯。所以他必须向前走。一旦他停下来,他的邻居们就让恐惧包围他,欺压他。他什么也不能触动,因为所有一切都疯狂地将自我强加给他,强迫他,侵犯他内在的孤独。是城市、社会和群体的偏执要强迫一个男人,强迫所有的男人。因为男人和女人一样因着恐惧自身的空虚而发疯。他想到了自己的使命,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要将爱强加于所有的男人。想到此,那种固有的厌恶就又袭上心头。因为没有什么接触是不带有微妙的强迫企图的。他甚至被强迫死去了。对旧世界的厌恶重又沉渣泛起,他厌恶地重新看这世界,害怕这世界中卑劣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