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瘦的警察把她甩开,想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要把他拍成肉饼,”这女人还在叫:“等我抓到他!他就不配活在体面的人中间——这个贼!臭不要脸的小魔鬼!”骂声滔滔不绝。
“到底怎么了!”警察打断她的尖叫,“他有什么问题?”
“问题?他哪儿哪儿都是问题!等他下来,叫他给我等着!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小鬼——”
萨姆见她瞪着自己,老实的面庞都扭曲了,让那女人怒火更炽。拉蒂和艾米莉都惊慌地战栗起来。
萨姆母亲的脑袋出现在卧室窗户处。她把窗户拉开,探出头,徒劳地想越过屋檐下的排水管看到屋顶。她看着比以前还要蓬头垢面,苍白的脸上满是眼泪干了以后的痕迹。她更用力地探出身子,整个人贴在窗框上,望着头顶的排水管,我都担心她会从窗口跌下来。
那几个蹲在灰坑边上看热闹的男人大笑着道:“把他逮起来,长官!能看到他吗?把他铐起来!”
萨姆母亲悲惨的哭声响起来:“下来啊,我的小鸭子,快点!到妈妈这里来!他们不会碰你。照妈妈的话做,快啊,萨姆,萨姆,萨姆!”她声音越来越高。
“萨米,萨米,去找你妈咪!”下面那群小鬼起哄道。
“干吗不下来,干吗不到妈妈这儿来,小鸭子,来呀,快下来!”
萨姆看着人群,又盯着妈妈声音传来的屋檐处。他快哭了。这时,走出来一个体格巨大、骨瘦如柴的女人,自制的铁梳子插在脑后的头发里。她大声喝道:“你老子娘就该狠狠地抽你的脸,给你点厉害尝尝!”之后又同那个脸上有胎记、眯缝眼的女人开始一起对他破口大骂。小坏蛋一时恶向胆边生,从瓦片之间抓了快灰泥就往下扔,有几块落在了那把自制铁梳子上。戴着梳子的女人立马宣称自己的脑袋被砸破了,周围的人都**起来。那个警察——我很好奇他脱了制服脖子得细成什么样——气昏了,也开始愤怒地挥动拳头,从乱草一般的胡子下面吐了口吐沫,用颐指气使的口吻命令道:“好了,住手!我们马上带你下来,别再胡闹了!”
男孩想爬过屋脊,从另一边逃跑。下面看热闹的那群家伙立刻喊着叫着绕到房子的另一边。一块块烧红的石子开始朝屋顶上飞。萨姆蹲下身贴住烟囱。
“抓住他了!”一个小鬼大喊:“抓住——啊,又跑了!”
一阵石头雨从天而降,散落在两个女人和警察头上。母亲从房子里冲了出去,开始追打扔石头的人。她抓住一个,将人掼倒在地。其他人立刻调转枪头,雨点般的石头向她扔了过来。乔治和那名警察还有我冲过去抓那些小混蛋,围观的女人跑来看自己的孩子怎么样了。我们抓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让警察拖着他们跟在我们身后。其他人都一哄而散。
等我们回到打斗现场时,萨姆已经跑掉了。
“他别想逃掉!”那个眯眯眼女人嚎道:“我一定要让他蹲班房。”
就在这时,一群从教堂出来的教士出现在这排房子的那一头,风琴开始奏响,一个女人响亮的歌声传了过来,还有其他人的声音跟着和道:
“临近黄昏,太阳落山——”[10]
所有人——除了警察先生和他逮捕的两个少年、眯眯眼女人和戴铁梳的女人——都涌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告诉那个警察最好别再抓着两个男孩不放,先搞清楚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之后我问了眯眯眼女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十七只小兔崽子,都是一只母兔生的。都不知道还能再生多少呢——要是没给人吃掉的话!”她有点走神。眼下愤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了怨怒。
“本来我们根本不知道,”戴铁梳的女人在一旁补充:“要不是我们那只好猫刨了出来。”
“是吗,”我道:“是兔子?”
“不,啥都不剩了,只有皮——吃得够干净的,这帮挨千刀的臭贼!”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约莫就是昨晚上——还剩脑袋和骨架子呢,就在那口埋汰的锅里——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看,我专门留着贼赃呢,就在餐具间里,是不是,玛莎?”
“顶肥的一只,那可是!我一定要拧断他的脖子——只要叫我逮住他。”
最后我拼凑出了事件的真相:萨缪尔从眯眯眼女士家养在煤棚里的兔子里偷了一只大个的垂耳母兔,剥了皮,把皮埋了,把战利品交给他母亲说是用陷阱捉到的野兔——母兔一直是安那贝尔家周日晚餐的主菜。可惜,那锅兔子还剩了一些留到了周一,成了无可辩驳的贼赃。兔子的主人原本还以为它逃跑了;没想到别着铁梳子那位女士看到自家的猫在安那贝尔家的花园里乱刨,结果刨出一张白棕相间的兔子皮,由此就引发了后头的混乱。
眯眯眼女人并不算很难对付。我对她说话时就把她当成是男性友人,只是让声音里刻意带上了几丝伤感,唤起了她的女性本能。最后,她被成功安抚下来,甚至对不幸的安那贝尔一家产生了些母性的柔软感情。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她的梳妆台上留了半克朗[11]。等把戴铁梳的女人也安抚妥当,我大步离开了这家,还带走了那口锅和那只命途多舛的母兔的残骸来到安那贝尔遗孀的家。乔治和两个姑娘都在等我。
房子里凝结着一股悲哀的气氛。围着火炉的高高围栏边,母亲正坐在摇椅上,摇着,激动消退之后整个人都哀戚地颤抖着。拉蒂在照顾小婴儿,艾米莉照顾稍大点的那个孩子。乔治抽着烟斗,努力装作很自在的样子。小厨房很拥挤——房里并没有隔出屋子——桌上甚至连放下那只锅的空间都没有,所以我把茶杯跟里面还泡了食物的马克杯都收拾了一下,把那只惹祸的锅子搁在满是污渍的茶巾上。四个小孩子的脸都哭得跟小花猫似的。我进门时,桌子底下的那个又开始呜咽,所以我把自己那只能自动伸缩的铅笔(不过,现在已经丧失了这个功能)给了他。待母亲看到桌上那只惹祸的锅子时,她又被刺激到,啜泣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它是怎么抓来的,还以为是用的陷阱——好像都是我叫他去偷那只母兔子似的——居然这么想——说他是贼,还用各种他们能想到的话骂我——又闯到我的厨房里,把锅子抢走——那可是我一路从诺丁汉带回来的锅子,那时候我们米妮还没生呢——”
最小的那个婴儿都开始大哭。母亲突然起身抱起它。
“哦,好了,好了,我的小乖乖。怎么了,他们不会的,不会的。你可是妈妈最小的小宝贝。嘘,好了好了,你怎么了,小东西?”她哄着小婴儿,自己也平静下来。最后,她问:“警察也走了吗?”
“是的,没错。”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