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们在世界逼仄的角落,用猎手和观察者的视角穿透艺术,透过她平时的视野,我悟到了一种能够感同身受的喜悦,那一刻我的双腿是麻木的,僵硬的,目光是敏锐的,遥远的,世界的舞台对我选择了疏远,但一种坚韧而又乐观的狡黠,将文明的善意宛如切片般截取了下来,那是属于蕾缪安的个性与情感,赐予了我一种宛如盗火的陶醉。
可惜的是,中场休息时,我的腿麻得厉害,蕾缪安也没收了八倍镜,说,博士,下半场我们就远远地看吧。
我问,是因为单眼看久了会犯晕吗?
不,是测距线存在感太强了。她说,我担心演员共感到,以为有人想暗杀他。
当时仍是夏秋之交,剧院的女士大多穿着裙子。
我问蕾缪安为什么从来不穿裙子?
她说裙子也可以啊,但我就是愿意露出腿来,在医院也好,教皇厅也罢,已经遮掩足够长的时间了,现在以罗德岛干员的身份出门,我当然想让大腿显得足够醒目……博士觉得是过膝靴比较醒目还是丝袜比较醒目一点呢?
我说,都醒目。
你喜欢哪种?她美美地逼问道,我想听实话。
喜欢现在这样,过膝靴。我违心地坚守道。
说谎者。
没有说谎,搭配运动花窗轮椅,会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所以,你觉得残缺也是一种美。
很难否认。
残缺也是一种美,这不奇怪,但是残缺不是为了美。
美会因为残缺而被注意到,并诞生一种附有格差感的叙事,比如贫穷却慷慨,富裕而不仁,丑陋而高贵……自然,也包括美丽而残缺。
什么意思?我问。
以前在上学时,有一个女孩喜欢小乐。她说。
那时候的她,只会更招人喜欢吧。我不明所以地附和道。
是的,喜欢小乐的人一直很多,从共感的体验上来说,她几乎是每天都沉浸在快乐中的……所以很难感觉到其中某一份情绪的不同,这并不怪她。
那个女孩暗恋小乐很深,却从未靠近过她,以至于我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直到我住院的那几年,那个女孩带着花儿来看我了。
你一定猜不到她是来干什么的……不,不是坦白,而是向我告白。
蕾缪安盯着我讶异的表情,继续说道。
她深知自己会被蕾缪乐拒绝,这份拒绝成就了她对爱情的神圣性补偿,她不愿意把自尊心和神圣性置放于同一道天平之上,让其中任何一方受挫。
但如果她移情别恋,向我告白,就能找到一个非神圣的理由,那就是我经历安多恩的背叛,精神受挫,身体残缺,她爱上我会产生一种道德优越感——通过支撑起我的脆弱,来掩盖自己失恋的脆弱,通过接纳我的残缺,弥补自己无法得到蕾缪乐的残缺。
所以你理所应当地拒绝她了。
不仅如此,我戳穿了她的自欺欺人。
因为我觉得这套爱恋的逻辑架构纵使扭曲,却也有着可怕的精密度,如果不加以瓦解,恐怕会继续折磨肉体的精力,去支撑它不断运作吧。
温柔却冷酷。我说。
什么?
这个形容你怎么样?温柔却冷酷。
不太恰当。
哪个不恰当,是温柔还是冷酷?
都不恰当。她的目光仿佛带着神性,盯着我问,你喜欢这样形容我?
不是形容,只是单纯喜欢。
呵呵,博士想过有一天,当自己坐上轮椅,也会经历这样的事吗?
没想过,不过……我睡过棺材。
为了避免误解,我带她去看了石棺,解释说它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棺材,但我的确承载着一些关于文明和星空的诺言,在里面沉睡过很长一段时间,当我第二次从中苏醒的时候,阿米娅正握着我的手。
蕾缪安望着那上个时代留存下来的遗产,问,我可以在里面躺一会儿感受一下吗?
我说,我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何况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