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极其单薄,像一柄细长的剑。
狭窄的监牢,高处开了一张小窗。正是月上中天,细雪纷飞。
赵应衣着破烂单薄,满是伤口?与血,狼狈不堪。他缓缓抬头,面无表情,一对眼珠子似乎也渗了血,尤显得阴森可怖。
“你说什么?”
声?音如吞沙,听得人?发毛。
赵慕萧是怕的,眼睫颤了颤,兀自镇定,道:“看来?我猜对了,你真?是堂叔,你是简王的儿子?”
没有人?能扛住齐国刑部的酷刑,赵应也是如此。他历经刑罚,已是神思浑噩,生不如死。人?在此刻,也最脆弱,只维系着一点执念。赵慕萧只是轻轻一诈,便诈出了他的身份。
赵应清醒了些,扯着淌血的嘴角,似是嘲弄。
刑部尚书杜敬等狱卒牢头皆是大惊失色,什么堂叔?什么简王?当年简王谋反失败,陛下下令诛杀他的全家,无一放过?啊!这会怎么冒出一个简王的儿子?这皇孙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松回弯起唇角,仰了仰头,萧萧自不比寻常人?。
杜敬忙问:“皇孙殿下,这是……怎么说啊?”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不敢笃定。”赵慕萧慢慢道。
“曲州的简王墓被盗,一些盗墓贼落草为寇,藏身于?灵州的竹枝山道,后来?那批盗墓贼全被杀了,凶手对简王墓被盗十分?愤怒。后来?再调查,却发现不仅是灵州的盗墓贼被杀,其他地方?的盗墓贼,但凡有行踪到过?曲州的,也全被杀了。要么简王墓别?有不可告人?的神秘,要么便是……”
赵慕萧说到这儿,缓了缓。
褚松回正好接下,“要么便是凶手对简王墓,或者说,简王本?人?抱有极高的尊崇,势必决不允许盗墓贼的轻视、侮辱与冒犯。我到过?简王墓,那王陵规格混乱,立得匆忙,没有机关?,只有一堆简王生前的珠宝金玉与竹简器具,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不可告人?的神秘?这种可能性几乎可以被排除。还有一件事,便是凶手在灵州,企图暗杀我,我有什么值得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杀的呢,我不过?是当年一箭射杀了叛贼简王。”
杜敬听得一身冷汗,道:“那就是后者情况了,若是简王的遗子,面对父亲陵墓被盗,确实有杀死盗墓贼的嫌疑。可……当年陛下下令,简王府满门都……”
“我问过?陛下,也查过?当年的名册,也派人?去了简州,简王曾经的封地调查,问了许多历经过?简王叛乱的老人?,才将事情由来?拼凑完整。”
赵慕萧很认真?地解释,“当年确实都杀了。但就在简王谋反的半年前,王府上有个侍妾因?触怒王妃,不得喜爱,因?此王妃借着简王不在家,寻了个罪名由头,将侍妾被赶出王府。这侍妾却是已经怀有身孕的,她将孩子生下后,就传来?了简王兵败的消息,这位侍妾的名字被革除,因?而逃过?一劫。然而没过?多久,侍妾病死,村里的老人?说,孩子也不见踪迹,都以为是死了。”
杜敬久久不能合上嘴巴,“原来?如此……所以他真?是简王的血脉!蛰伏在京城,是为了……为父复仇?啊,我想起来?了,一年前简王墓尸骨失踪案震惊天下,便有言论说,简王当年是因?为功高盖主,被皇帝污蔑谋反的,那这坏天子名声?的谣言,想来?也是他所为了!”
“错不了。”褚松回拊掌而笑?。
赵慕萧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一个人?定然是完成不了复仇的,谁在背后帮你,杀了冯季的人?也是你吗,他看起来?与简王的事毫不相干,为何要杀他,那个殷重又是谁,他与我……我师傅是什么关?系?”
听了这么多,赵应仍是一言不发,干裂的唇角,因?他扯着嘴角而破皮,又渗出新血来?。
杜敬喝声?道:“说!”
不出意料,赵应还是不为所动。
杜敬又气又急,实在也没辙了,“殿下,侯爷,这些天,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要从这家伙嘴里撬出东西来?,可难于?登天哪!”
赵慕萧呼吸微沉,咬了咬下唇,思绪跳动,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还因?为什么猜到你是简王的血脉吗?”
赵应垂着脑袋,偶尔抬起头来?,也是看着赵慕萧。
“堂叔,你最在意的,是什么?”赵慕萧又问。
他语声?轻弱,却让赵应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提问,脑中拂过?一些画面。
赵慕萧道:“你埋在简州北天山的,简王的尸骨。”
雪势转急,风卷呼号。铁窗外,雪片突然狂飞,些许刮进了监牢里,辗转落在被束缚在刑具上的囚犯肩上,正落伤口?处,很快融化开,血迹再次氤氲开。
疼。赵应总算有了些反应。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他的反应极其明显,激烈冲动,双手双脚扯着铁链,目眦欲裂,倾身似要吞噬赵慕萧。
褚松回脸色一沉,握住赵慕萧的手,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你还要守着那秘密多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齐国铁骑所到之处,任你藏到天涯海角又如何,挖出那副尸骨,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赵应有些歇斯底里了,“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为何,他不说话时,赵慕萧惧意深重,见他如此狰狞,反倒没那么害怕了,他道:“是我爹爹发现的。”
“景王?!”
硕大的雪片砸下,擦过?赵应的脸颊,他挤着嗓音,一发声?,便有血溢出来?,“父亲生前待景王如同亲生子,死后他竟连安身之所,都不留给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