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再去一趟书院。”他终于说道,“但她答不答应,我不敢保证。”
女帝笑了,第一次露出轻松神色:“那就够了。只要她知道有人还在等她说出下一幅画,就够了。”
三日后,昭穗再度踏上北行之路。这一次,素言同行。
风沙依旧,但他们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曾经他们是追查阴谋的密探,如今却是传递希望的使者。途中经过冰渊谷旧址,昔日战场已被植被覆盖,唯有那尊守钟人石像仍屹立不倒,脸上风化痕迹竟似渐渐显出笑意。而在石像脚下,一圈野葵环绕生长,花盘齐齐朝向南方,仿佛在指引方向。
抵达书院那日,正值春雨初歇。孩子们正在院中用彩色陶土捏制“声音雕塑”:一只展翅的鸟,代表自由的呐喊;一片涟漪水面,象征悄悄话的传递;还有一双手捧着破碎的锁链,那是他们共同创作的《解语图》。
小葵坐在轮椅上指导,发间别着一朵新鲜采摘的野葵。看见两人到来,她并未惊讶,只是轻轻拍了拍身旁空位,示意他们坐下。
昭穗取出女帝亲笔诏书,递给她。她默默读完,许久未语,只将信纸折成一只纸鹤,放在膝上。
素言先开口:“她说,天下言语,缺你不可。”
小葵抬头看她,眼中波光流转。然后,她拿起画笔,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写下一行字:
>**“如果我只是‘不可或缺’,那和被供奉有什么区别?”**
昭穗心头一震。
她继续写道:
>**“我可以回去,但不是做‘象征’。我要条件。”**
“你说。”素言郑重道。
小葵提笔,在纸上画下三幅速写:第一幅是皇宫角落改建的开放式学堂,墙上挂满学生画作;第二幅是一座流动画舫,穿梭于各大城镇,专为偏远地区的孩子授课;第三幅则是由盲童、聋儿、哑者组成的合唱团,他们用手语“演唱”一首没有歌词的歌。
>**“第一,言塾必须接纳所有无法用嘴说话的人;第二,教学不限于宫廷,要走到最沉默的地方去;第三,任何课程都不能强迫表达??沉默也是一种言语。”**
昭穗看着那三幅画,忽然明白了什么。小葵从来不怕沉默,她怕的是**被迫沉默**。她要的不是打破寂静,而是赋予每个人选择发声与否的权利。
“我们都同意。”他说,“而且,我会亲自监督执行。”
小葵凝视他良久,终于展颜一笑。那一瞬,仿佛春风拂过荒原,万朵野葵同时绽放。
一个月后,“言塾”正式成立。开学当日,女帝抱着“语王”亲临现场。当她站在讲台上,面对数百名来自各地的学生??有口不能言的孤儿,有因战乱失聪的少年,也有天生哑巴的老者??她没有念诏书,没有宣政令,而是掏出一本破旧日记,翻开一页,轻声朗读:
>“今天我又写了。明知会被发现,还是写了。因为我不愿忘记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被囚禁时期偷偷记录的文字。话音落下,全场寂静。紧接着,一个聋童举起画板,上面写着:
>**“我也记得我的名字。”**
另一个盲女摸索着站起,用颤抖的手指在空中划字:
>**“我叫阿禾,我想告诉世界我活过。”**
掌声雷动,虽无人高呼,却比任何呐喊更撼人心魄。
昭穗站在人群最后,望着这一切,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他伸手探入怀中,发现那枚玉符正在微微发光,与远处初声钟遗址遥相呼应。与此同时,皇宫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啼哭??那是“语王”出生以来第一次发出声音。
不是怒吼,不是命令,而是一声柔软的呜咽,像是在回应人间的倾诉。
当晚,小葵独自登上书院后山,在一块平坦岩石上铺开巨幅画布。她蘸着混合了萤粉与心血的颜料,一笔一划绘出未来的图景:无数座书院如星辰散布大地,人们或写或画或唱或舞,形态各异,却都沐浴在同一片光明之下。画面中央,三个身影并肩而立??一个是执玉符的男子,一个是捧卷轴的女子,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女,手中画笔指向苍穹。
她在画作顶端题下八个大字:
>**“人人皆可言,处处皆为钟。”**
画毕,她仰望星空,轻声呢喃:“闻老师,您听见了吗?这一次,轮到我们来守护了。”
千里之外,初声钟遗址地下宫殿中,那口名为“空寂”的黑棺静静矗立。忽然,棺盖边缘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一缕青丝从中飘出,随风而散,化作漫天星雨。
同一时刻,全国三十六州,共计一万两千七百座废弃钟楼,齐齐响起了一声虚幻的钟鸣。
没有人听见,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心跳微微一顿,思绪莫名清明,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终于开始苏醒。
而在这浩荡新生之中,唯有西北荒原上那朵野葵始终摇曳不息,花瓣上的字迹已被风吹淡,却依旧可辨:
>**“我说过了,我们都可以说。”**
风过处,万籁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