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建吧。”她在风中说,“建一座不属于任何朝廷、不挂任何名号的堂。它不教人说话,也不逼人倾诉。它只是存在,像一棵树,像一块石头,像一阵风。谁需要,谁就来。”
“无名堂”落成那日,天下奇景再现。
自东岭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禁言碑同时崩裂,碎石腾空而起,在高空排列成一行古篆:
**“吾曾缄口,今知有声。”**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深处,一位白发老宦官颤抖着打开尘封密匣。里面躺着一面青铜鉴,与云知微当年所持一模一样。镜面依旧模糊,可此刻竟自行浮现影像:阿芜抱着婴儿立于断崖,身后野葵如海。
老宦官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陛下……我们错了。真正的天谕,从来不在诏书里,而在她怀里。”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闻言掷笔长叹。他起身走到殿外,望向东方天际。那里云霞翻涌,似有万千心绪交汇升腾。
他下令废除“心控条例”,并将原清言司旧址改建为“回音阁”,供百姓自由书写心事,焚于炉中,灰烬随风散去,谓之“归心”。
几年后,闻收养了一个失语少女。她是在南荒战乱中幸存的孤儿,亲眼目睹全家被当作“言论逆种”处决。救援队发现她时,她蜷缩在尸堆中,手中紧攥半截炭笔,指骨已断裂嵌入掌心。
送医无效,精神封闭。医生判定她终生无法言语。
闻带她回到东岭,在“无名堂”住了整整一年。每日清晨,他陪她在菜园除草;午后,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看云;夜晚,则一起听风吹过野葵的声音。
某夜雷雨交加,闪电劈开苍穹。少女突然惊醒,冲进雨中,跪倒在桃木杖前。她伸手触碰那根刻满名字的旧杖,浑身剧烈颤抖。下一瞬,她张开嘴,发出第一声嘶哑呐喊:
“娘??!!!”
声音撕裂风雨,惊起群鸟。
闻站在屋檐下,没有上前。他知道,这一刻,她不是在叫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在找回“叫”的权利。
后来,少女学会写字。她在纸上写下第一句话是:“我想记住她们的脸,而不是她们的死法。”
她成了“无名堂”第一位助教,专为创伤性失语者提供非语言沟通训练。她不用言语,只用眼神、手势、绘画与陪伴,教会别人如何在沉默中重建信任。
又逢春分“静默日”,全国灯火依旧通明。但这一年多了新习俗:人们不再仅限于书写,而是将信件、画作、旧物投入特制陶炉,烧成灰后混入泥土,制成“心砖”,送往东岭砌墙。
十年积累,竟筑起一圈环绕“听你说”的矮墙。墙上无字,却因材质各异而纹理纷呈,宛如大地脉络。
阿芜年岁渐高,行走需拄杖。但她仍坚持每日清晨开门迎客。有个小男孩总来蹭饭,说是迷路了。他聪明伶俐,却总在提到家人时眼神躲闪。阿芜不追问,只让他帮忙喂鸡、摘菜,晚上留宿偏房。
直到某夜,孩子梦魇惊醒,哭喊“不要杀我哥哥!”阿芜轻轻抱住他,像哄闻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
第二天,她翻看他随身包袱,发现一件紫袍残片??正是当年清言司高层专属服饰。
她心中了然,却仍温和如初。
几日后,朝廷快马疾驰而来,称宰相幼子失踪半月,疑遭绑架。官兵搜山至“听你说”门前,见孩童正蹲在地上画画,画的是阿芜煮粥的模样。
领头校尉认出阿芜,立即下令撤退,并低声赔罪。
阿芜送他们出门,只说一句:“他若回去,只会再变成另一个不敢哭的孩子。你们带走的不是少爷,是一颗还没学会说‘疼’的心。”
校尉久久伫立,终率众离去。
当晚,孩子主动爬上床,靠在阿芜身边。
“奶奶……”他小声问,“你说,坏人的孩子,也能变好吗?”
阿芜抚摸他的发:“世上没有天生的坏人,只有从未被好好爱过的人。你不是你父亲的儿子,你是你自己的开始。”
孩子哭了很久。那是他人生第一次,不必害怕眼泪会被当成软弱。
三个月后,他留下一封信,独自下山。信上写道:“我要去北境找那些被我家迫害的人,替我爹磕头。等我回来,还想吃您做的野葵饼。”
阿芜读完,笑着擦去眼角湿意。
闻来看她,见她正将信折成纸船,放入门前小溪。
“你不担心吗?”他问。
“担心当然有。”她说,“可我们不能因为怕火,就不敢点燃蜡烛。他愿意回头去看黑暗,说明心里已有光。”
闻沉默片刻,忽道:“我想重启‘共感血脉’研究。”
阿芜抬眸。
“不是为了复制能力,也不是为了培养继承者。”他解释,“而是想弄清楚??共感能否通过选择而非血缘传递?如果一个孩子从未听过母亲心跳,但他被另一个人真心拥抱过,他能不能也学会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