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主事……哦,现在该称侍郎了。”老人苦笑,“辛苦你了,这些日子户部全靠你在撑着。”
黄翠跪坐于席,恭敬行礼:“大人言重了。眼下局势危急,我不得不来请教。关中粮荒已现,前线将士却一日不可缺粮。若补给中断,三十万大军恐将哗变。更可怕的是,一旦百姓饿极,恐再生民乱。”
江长生睁开眼,目光浑浊却仍有锐气:“你说得对……老夫早知会有今日。当年王不贪腐案发,查出各地仓储亏空百万石,朝廷只处置了个王不,却未彻查地方官吏。如今恶果尽显。”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黄翠声音微颤。
老人缓缓摇头:“除非……停止征调。”
“可陛下已下令十一镇出兵,赵大帅正在节节推进……”
“那就只能抢时间。”江长生忽然压低声音,“宫中有一个人,或许能劝动陛下??皇后。”
黄翠一怔:“皇后?”
“不错。”江长生咳嗽两声,继续道,“皇后乃蜀人,最重民生。前些年关中饥荒,便是她力劝陛下减免赋税。且她对赵立宽虽敬其功,却不喜其权势日盛。你若能找到她信任之人,设法让她知晓实情……或可扭转乾坤。”
黄翠沉思良久,忽而想起一人??展柜。
那是麦秀楼的主人,也是崔明生发小,更重要的是,他曾通过崔明生舅舅向皇后进献过蜀地特制的花椒蜜饯,颇得欢心。据说皇后每餐必食少许,以解乡愁。
她当即起身告辞,连夜派人秘密联络展柜。
三日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经由内侍之手送入宫中,匣中除了一罐新制蜜饯外,还夹着一张薄纸,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关中灾情与军粮危机的摘要。皇后打开匣子的那一瞬,正欲品尝蜜饯,目光扫过纸条,脸色骤变。
当晚,她亲自为天子斟茶,轻声道:“陛下,妾听说关中今年大旱,百姓吃糠咽菜,有的甚至易子而食……真有此事?”
天子皱眉:“些许灾情,自有地方官料理,何须惊扰朕?”
“可若灾情蔓延,影响前方军粮供应呢?”皇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妾不懂军政,但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三十万大军在外,若是后方崩塌,岂非前功尽弃?”
天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说得也有道理。明日召户部、兵部大臣议事,查一查究竟如何。”
翌日早朝,黄翠奉诏入殿。她将整理好的数据一一陈奏:关中十一镇共需抽调壮丁四万五千人,随行民夫十二万;当前库存粮食仅够维持前线两个月;若再遇运输阻滞,则七月之后必将断粮。
“臣斗胆恳请陛下暂缓调兵,先赈济灾民,稳固后方。否则,非但前线难继,恐生内乱。”
殿中一片寂静。
兵部尚书孔当即反驳:“黄侍郎此言差矣!赵大帅正乘胜追击,若此时撤兵或减援,岂非前功尽弃?代国残部尚在贺兰山集结,一旦喘息过来,必将反扑!”
户部尚书江长生虽未到场,但其亲笔密函也被呈上,内容与黄翠所述一致,甚至更为严峻。
天子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就在此时,一名边军快马使者飞奔入殿,浑身浴血,跪地高呼:“急报!史超将军率前锋突袭贺兰山口,遭遇代国主力伏击!鏖战三昼夜,终因粮尽矢绝,全军覆没!史将军力战殉国,首级被悬于敌营旗杆之上!”
满殿哗然!
赵立宽闻讯,当场吐血晕厥。醒来后,他下令全军缟素,誓师复仇。但他也清楚,此败非战之罪,实乃补给线太过漫长,粮道屡遭截断所致。
七月初,朝廷终于下诏:暂停关中十一镇出兵计划,优先组织赈灾,开放义仓,招募商贾运粮,许以盐引作为回报。同时,命赵立宽稳扎稳打,不得冒进。
这一纸诏令,看似妥协,实则挽救了整个战局。
而在神京府,崔明生每日审案断狱,清廉公正,百姓称之为“崔青天”。有人问他是否后悔当日上疏,他只淡淡一笑:“读书人活着,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做事。我做的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够了。”
远方战场上,烽烟未熄,但风雨飘摇的帝国终究没有倾覆。一场由野心与忠诚、民生与功业交织而成的大戏,仍在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