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秋意初临。
一场关于“时间本质”的全民辩论在共算屋网络中展开。起因是一名河北少年提出疑问:“既然梦也能影响现实,那我们白天看到的世界,会不会也是某个人的梦?”
此问迅速引发热议。有人主张“万法唯心”,认为李承渊的理念虽邪,却揭示了一种深层真相;也有人坚持“实证为基”,强调唯有可测量、可重复的现象才值得信赖。
柳芽亲自撰文回应:
>“你可以怀疑一切,包括太阳是否真的东升西落。
>但当你举起算板,测得今日日影比昨日短三分,
>那一刻的数据,属于你自己,不属于任何梦境主宰。
>怀疑的意义,不是放弃认知,
>而是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光明。”
这篇文章被印制成册,附赠于每名新生入学礼包之中,题名《疑与信之间》。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日。
柳芽率众共算师登上终南山巅,举行首次“共觉祭”。仪式没有焚香祷告,也没有颂圣礼乐,只有万名孩童齐声朗读《测影律》《水钟校准法》《星轨推演十三式》等基础典籍。声浪滚滚,直冲云霄。而在山脚一千二百个光种村同步举行“晒书会”,家家户户将共算课本、梦录手稿、自制仪器摆于院中,接受阳光洗礼。
就在这一刻,地脉监测网再次震动。但这一次,波动并非来自敦煌或昆仑,而是从长安城内太极宫方向传来。频率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的编码模式??正是当年李承渊主持修订《大衍历》时使用的内部校验信号。
“他还留有后手。”柳芽沉声道,“藏在皇宫里。”
调查很快展开。十日后,一名老宦官主动投案,供出先帝晚年曾秘密接见过一位自称“历法顾问”的盲眼术士,此人每月十五必入宫一次,声称能“校正帝王时辰”,实则在御用滴漏底部嵌入微型磁石,缓慢改变水流速度,使宫廷报时每日提早七秒。积月累年,竟造成皇室作息与民间相差近一刻钟。
“他在制造分裂。”柳芽冷笑,“让统治阶层生活在另一个时间里,久而久之,他们将无法理解百姓的疾苦,因为连‘现在’都不在同一刻。”
她立即上奏新君,建议废除一切宫廷专属计时器,改用共算院统一分发的日晷与水钟,并要求皇子皇孙每年必须赴光种村学习三个月,亲身参与验影、记梦、绘星三项基本功课。
十月霜降,万物归藏。
一封匿名信送抵终南。信纸为西域特有的麻枸皮所制,墨迹泛蓝,内容只有一句话:
**“我非李承渊,但我继承了他的梦。你阻止不了所有人。”**
随信附有一张地图,标记了十二处尚未启用的“备用共鸣井”,分布在漠北、吐蕃、南诏等地,深度均超过三百丈,井壁刻有与敦煌佛窟相似的星轨图。
柳芽凝视良久,最终将其收入记忆织机底层档案,命名为“残梦序列”。她知道,这场战争不会真正结束。只要人类还渴望掌控时间、操纵认知,就会有人试图重建那座金塔。
但她也明白,如今的防线已不同往昔。
不再是依靠某个天才的智慧,也不是依赖一套精密的机械系统,而是千万普通人手中握着的尺、眼里映着的光、心里记得的“为什么”。
腊月廿三,小年。
终南山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共算屋前燃起篝火,孩子们围坐一圈,讲述这一年最难忘的梦。有人说梦见自己变成风,吹散了乌云;有人说梦见柳先生骑着彗星巡视星空;还有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我梦见爷爷回来了,他拿着一块算板,笑着说,‘丫头,你算对了’。”
柳芽坐在人群边缘,听着笑声在寒夜里回荡。她抬头望天,北斗七星清晰可见,斗柄正缓缓西指,预示着冬去春来。
她轻轻抚摸袖中那枚无名沙漏,沙已流尽。
她没有翻转它。
远处钟楼响起晚课钟声,悠远绵长。
那一瞬,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她闭上眼,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你看的那一瞬,就是此刻。”
“而此刻,由我们共同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