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未至,咱们公主尚在梳妆,还请驸马稍坐片刻,吃些茶点。”杜嬷嬷领着几个手捧漆盘的宫婢上前,笑盈盈说道。
陆绥适才恍然,原是他来早了,遂落座不再多言。
杜嬷嬷亲手将漆盘上的糕点一一呈上八仙桌,有秋梨琥珀糕、玫瑰雪衣糕、板栗金团酥、樱桃毕罗、蜜饯海棠等七八样,待宫婢们摆放好茶具茶饼,又欲亲自煎茶,不妨被陆绥抬手拦了一拦。
“嬷嬷勿忙,我自取便是。”他哪能不知晓这位杜嬷嬷在昭宁身边的地位,待其自然多有敬意。
杜嬷嬷笑着,不再坚持,道了声“那老奴去看看公主如何”便福身退下了。
陆绥视线落在面前的茶具上,冰绿秘色瓷,华美剔透,乃瓷中上上品,茶饼嗅之醇厚芳香,约莫是湖州进贡给皇上的顾渚紫笋,亦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四下清宁,随着天边霞光寸寸散去,天幕挂上深蓝,及夜色轻垂,戌时终于如约而至。
有小太监前来掌灯、熏香,随即有二十余个宫婢手捧漆盘鱼贯而来,撤下糕点,将今夜佳肴美馔一一呈上,只见鸡鸭鱼羊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足足摆满了八仙桌。
然而邀约那人,却迟迟不见身影。
早有多年冷待与厌恶在前,陆绥压着心底翻涌的异样情绪,递给江平一个眼神。
江平会意当即退下。
杜嬷嬷正是与他擦肩而过,笑盈盈地来到陆绥身前,解释道:“公主有事耽搁了,特地嘱咐老奴伺候驸马先用膳。”
“哦?”陆绥扯唇笑了笑,语调冷下来:“公主设宴,岂有我先动筷的理?”
杜嬷嬷布菜的动作就这么顿住。
无边的夜,浓稠似墨。
陆绥说完那句,便一言不发地抿唇沉默下来。秋风吹动帷幔,灯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将他如松如山的挺括身影投映出一抹阴翳。
他双眸幽暗地视向面前的美味佳肴,分秒流逝的时辰在那消散于无形的热气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满桌盛宴,终是凉透、冷透,油汁汤汁凝成一道薄脂,挂在瓷盘边缘,鼻息间诱人的香味变得油腻难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平终于一脸愤懑地跑回来,那蛮横的大体格气凶凶地挤开侍奉两侧的宫婢太监,又幽怨地看了眼杜嬷嬷。
杜嬷嬷一头雾水,侧身退开。
江平咬牙切齿地俯身向主子禀报:“前些日子姓温的小白脸被咱逼得走投无路,竟打起投靠安王的心思,可惜安王对他疑心深重,他正愁无计可施,刚巧又出今日这茬,得知机会来了,姓温的急忙跑去给安王献策解困,可公主……公主就在姓温的出府不久,也马不停蹄出门了!”
“咔嚓!”
在江平说第一句话时,陆绥掌心就已不受控制地攥紧,至得知昭宁早已出门,手背青筋根根暴起,掌中那只华美精巧的茶杯再难抵挡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力道,竟就这么碎裂成几瓣!
尖锐的碎瓷片划破指腹,血珠飞溅滚下来,嘀嗒一声轻响后,接连没入陆绥小心平放膝上的凤凰花。
那色泽鲜亮的凤凰花早已在漫无边际的等待里褪去华彩,花瓣萎靡地耷拉垂落,便是妖冶的血色也无法使其再焕发出分毫生机。
江平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陆绥脸色铁青,周身气息迅速被冰冷阴鸷裹挟,大有雷电暴雨将至的阴霾黑暗之势。
温辞玉,温辞玉,温辞玉!
又是这个该死的贱男人!
一个心性不坚胆小怕事的孬货罢了!
一个为了前程毫不犹豫背叛她的小人罢了!
竟还值得她念念不忘,奋不顾身,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折辱他而去?
今夜这顿丰盛的晚膳,也是为了替那贱人通融说情才设吧!
陆绥无力又无可奈何地合了合眼眸,沉沉地,重重地,呼出一口窒于胸腔快要将五脏六腑生生绞裂的燥郁之气,复才缓缓起身,高大伟岸的身形步入黑暗后,只留下一道孤寂背影。
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就不该,对她抱有任何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