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她有个瞬间,竟糊涂得误以为陆绥会忤逆他的父亲、背弃他的家族,帮她和承稷给安王制造一点乱子,借以缓和愈演愈烈的立储之争!
何其荒唐!
陆绥连在小芙园打虎,连送承稷虎皮,都是悄无声息不留姓名的,此举不正是忧安王一党知晓后会对侯府生疑,以至来日登基不予重用吗?
她们立场不同,目下时局也不定,大家世族身负百年兴衰荣辱,自然权衡利弊,趋利避害,这无可厚非,若易地处之,昭宁也会做出相同选择。
这节骨眼更不是胡思乱想、迷惘踌躇的时候。
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不管日后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没什么好惶恐的!
昭宁迅速稳住心神,脑海里浮现上辈子铁器一事后,陈御史意外溺毙护城河的惨案!顿时眉心一跳,匆匆吩咐道:“清点侍卫,套马备车!”
骏马嘶鸣,蹄声阵阵。
与此同时的定远侯府,北面高墙落入一道如鹰似燕的敏捷身影。
陆绥抄近道归家,回书房便命小厮焚香备水,其间他伏案提笔,将今日原委尽数书于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飘逸若行云流水,很快被折叠装进信封,由另一位长随即刻送进皇宫呈于宣德帝。
江平见同伴行步匆匆,嗅到博山炉烟雾袅袅的兰草气息,又听浴室里哗啦啦的声响,水换了一桶又一桶,忍不住暗暗嘀咕:不就是场鸿门宴,指不定暗含什么阴谋诡计呢!高傲如世子,何至于如此上心啊!
没见一年前公主请客那时和小情郎指着他冷嘲热讽,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连一口好菜好酒都没吃上吗?
“嘀咕什么呢?”
陆绥自浴室出来,身上水汽未散,尤带澡豆的清香,冷冷瞥了江平一眼。
江平神情讪讪,忙挥手叫小厮们抬来绣娘新裁的锦袍,崭新鲜亮地撑在云雷纹黑漆衣架上,一溜烟展开,足足三十余套,将诺大书房衬得逼冗。
陆绥摆摆手示意一行人出去,目光将衣袍一一扫过,玄黑、石青、烟墨……须臾,剑眉皱了起来。
怎么都是黑黢黢又显老的暗色调?
书房外,江平琢磨着世子爷打扮得光鲜亮丽,他这个近身随从若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岂不叫公主身边的侍卫太监们取笑?遂立马回院子好生洗去泥污脏垢,换上一套得体的靛蓝袍,再大步赶回时,正巧书房门开。
江平望着阔步而出的主子,却傻了眼。
只见陆绥穿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深绯色圆领官袍,束发缠了根素纹玄丝绦,是再清简寻常不过的模样,但因他五官俊美,身姿英挺,如此简单却也丝毫不违和,举手投足间反倒有股与他本人气质毫不相干的斯文儒雅。
江平纳罕不已:那么多用料讲究的金贵锦袍,哪件不比这叫人一看就想起繁重公务和肃穆朝堂的官服强啊?
陆绥不是没察觉到江平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淡声道了句:“你倒是穿得鲜亮夺目。”
江平大窘,赶忙解释,随即又顿悟了——世子爷怕不是故意如此,好给公主一个下马威吧!
蠢笨如他!穿这身岂不是坏了爷的大计?
陆绥自不管江平在后头瞎琢磨什么,他脚步轻快地穿过林荫游廊,一路行至前后院分隔处的垂花门,门旁有颗与定远侯同岁的凤凰树。
凤凰花盛开于夏,时已仲秋,按说早过了花季,然他不经意间抬眸,竟见繁茂枝叶里仍有几簇花团妍妍绽放,那热烈如火的花朵缀在漫天霞光里,摇曳生姿,璀璨绚丽,不知不觉竟幻化成扬着小脸骄矜高贵的昭宁公主。
风吹枝摇,脚步一顿。
心弦也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下。
区区凤凰花,于她而言自然稀疏平常,但物以稀为贵,想必也能博她一笑罢?
心念刚起,陆绥便纵身一跃,身姿如风似云,眨眼间立在青灰色的瓦顶,那火红繁茂的花丛在他映衬下竟也黯然失色。
但身处其中的陆世子浑然不觉,他伸手拨开群叶,仔细挑挑选选,稍显严肃冷厉的神色好似批阅什么要紧军务,好半响才选出一束开得蓬勃明艳的花朵连枝摘下。
再落地时,脚步明显快了几分。
两府是对门,倒也十分方便。
公主府的侍卫早得了吩咐,见驸马龙行虎步地自对门而来,殷切开门相迎。
陆绥却在入门浮雕着千里江山图的琉璃影壁处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理正衣冠袍摆,负手将凤凰花置于身后,适才提步入内。
侍卫引他主仆二人行至一座三面环水荷花盛开的湖心亭时,方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绥微微颔首,观亭内各色布置精巧风雅,偏偏空无一人,不由眉心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