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名字。”她微笑,“明年此时,希望你能站在这里,教更多孩子算这笔账。”
自此,破妄讲坛成为定制。百姓称其为“骂官台”,官员却畏之如虎。有趣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台上指责渐少,建言增多。有人提出水利改良方案,被地方采纳后灌溉万亩良田;有老农详解虫害防治,列入农书推广;甚至有寡妇上台呼吁设立“女子遗产继承法”,引发朝野大讨论。
江云宁欣慰之余,却未放松警惕。她深知,真正的胜利不在制度建立,而在人心觉醒。
春分那日,她收到一封奇特来信。信纸是寻常粗麻,字迹歪斜,似用炭条书写:
>“先生:
>我是黑水寨地窖里那个老妇的女儿。十年前我没死,被人卖到北方做奴婢。昨夜我逃回来,看见井边立了碑,上面刻着《井殇录》全文。我跪在那里哭了整晚。
>今天我把碑文一字字拓下来,准备带回北方,给那些还不识字的人看。
>我不懂大道理,只知道??
>那盏灯没灭,我就敢回家。”
信末附一小幅拓片,墨色斑驳,却字字清晰。江云宁将其装裱悬挂于拾字庐正厅,题曰:“归家书”。
不久之后,边关传来消息:曾参与屠村的一名老兵在戍楼自缢,遗书仅一句:“我对不起那口井。”另有一名当年下令封井的县令之孙,主动前往黑水寨守墓三年,并出资重建小学,取名“启明塾”。
江云宁派人送去十箱书籍,其中包括《忏悔录》《赎罪之道》《平民伦理》等,附信写道:“救一人不如醒万人。请让孩子们明白,错误可以被记住,而不必被重复。”
夏初,西域诸国联合使团抵达洛京,带来贺礼:波斯献千年羊皮《对话录》,大食赠青铜留声器原型,天竺僧人则双手合十,背诵出失传已久的《梵语辩言经》片段。最为珍贵的是一卷龟兹古乐谱,据考证为汉代“采诗官”所录民间歌谣,其中一首《伐檀者歌》竟与《诗经》版本略有不同,多了几句控诉:“彼君子兮,不素餐否?吾辈劳骨,尔享安乐!”
江云宁组织乐师复原演奏,旋律苍凉激越,闻者落泪。她宣布将此曲定为“言脉祭典”开幕曲,每年江行舟忌日演奏一次。
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拾字庐门前??太子妃。她独自前来,未带仪仗,怀抱一名婴儿。
“先生可知这孩子为何出生即哑?”她声音平静,眼中却有风暴,“太医说,是我在宫中长期服用‘宁神膏’所致。那药……是国师推荐,先帝赐予,说是助嫔妃安胎养性。如今我才明白,那是让人安静的毒。”
江云宁接过婴儿细细查看,脸色渐渐发白。她唤来太医院首席医官,秘密化验宫中留存药渣,结果令人骇然:宁神膏中含有微量“青霜石”衍生物,虽不足以致命,却会通过母体影响胎儿声带发育,且代际累积。
一场悄无声息的语言清除计划,竟已持续三代。
江云宁连夜上奏,请求彻查宫廷用药制度,并提议在全国设立“新生儿发声监测站”,凡婴儿啼哭异常者,立即上报文察司追踪溯源。同时,她以拾字庐名义发布紧急通告:“任何阻止人类自然发声的行为,无论以何名义,皆为反文明之罪。”
三个月后,调查结果公布:过去五十年间,至少三百余名贵族子弟出现不同程度语言障碍,其中六十七人终生失语。幕后牵涉多名御医、药监官员及早已退隐的皇室顾问。皇帝最终下诏废除所有“安神”类宫廷秘方,公开配方接受审查,并首次允许民间医者进入太医院参与改革。
风波未平,江云宁又接西南急报:一名少年在深山发现一座废弃矿洞,洞壁刻满文字,内容与《黑井血》高度相似,落款时间为“大周一统三年”。令人震惊的是,该年号并不存在??大周建国至今,从未有过“一统”年号。
学者考证后提出惊人假说:这可能是某个被抹去的历史政权遗留痕迹,因言论失控而遭全面清算,连史书都未能幸免。江云宁立即组建“断代考言团”,深入西南群山,寻找更多证据。
她在出发前对张栩说:“我们以为自己在开创历史,其实只是接续了一条被斩断的河。圣人不死,是因为总有人愿意重新点亮灯火。”
临行那日,阿萤带着全班同学来到车站。二十个孩子齐声朗诵《为什么要说话》最后一章:
>“当一个人开始写字,他就不再是奴隶。
>当一群人开始说话,黑暗就再也无法统治。
>我们不怕犯错,因为我们终于敢说??
>这世界,应该更好。”
江云宁站在车头,望着这群举着自制小灯的孩子,泪水滑落。
火车鸣笛启程,驶向未知的群山。而在她身后,拾字庐的言钟再度响起,一声接一声,穿越平原与城郭,传向四方。
那一夜,全国二十四座“言驿”同时点亮油灯,烛火连成一线,宛如大地上的银河。据说有旅人于高岗远望,见此奇景,脱口吟道:
>“千灯照夜寒,
>字字皆心肝。
>莫问谁燃火,
>处处是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