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学期一开始,那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便如同潮湿闷热的空气般,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沉甸甸地压在每位师生的心头。
作为高三三班的班主任,梁露对此感受尤为深刻。教案本上密密麻麻的复习计划,墙上倒计时牌无声翻动的数字,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阶段的紧张。
这是她教师生涯中第一次带高三毕业班,内心的紧张与压力丝毫不亚于讲台下那些孩子们,但三班是她从高一一手带上来的班级,两年多的朝夕相处,对班里每一个孩子的脾性、学习状况乃至家庭背景,她都自认为了解得比较透彻,这份熟悉感是她最大的底气。
晚上快十点,备完第二天的课,又仔细查看了几次刚排好的月考座位表,梁露才揉着酸涩的脖颈准备休息。
手机铃声响起。
梁露有些意外地接起电话,她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心理咨询师效率如此之高。
下午丁一那副油盐不进、宁死不屈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才过了多久?
电话里,沈心澜语气温和而专业,并没有透露丁一具体陈述的细节,或许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但她清晰地说明了冲突的根源在于赵青和徐珊珊说了一些针对丁一家庭情况不尊重的话,触及了丁一的底线,并建议后续对双方都需要进行适当的引导和教育,而不仅仅是单方面要求丁一道歉。
沈心澜还委婉地表示,丁一同学内心承受着不小的压力,需要更多的理解和疏导而非简单的评判。
挂了电话,梁露靠在椅背上,心情有些复杂,也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开学第一周就闹出在走廊公然动手的事件,还被一向以严厉著称、主抓纪律的宋副校长撞个正着。
若不是宋校当场沉着脸,坚持要“充分发挥‘阳光心灵’活动的作用,从心理根源上解决问题”,她本打算先内部消化处理,严厉批评双方,再分别联系家长。
毕竟高三的关键时期,她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以免影响学生情绪,分散备考精力。
下午联系沈心澜时,她其实是带着几分半信半疑和不得已而为之的。
心理辅导?在这些争分夺秒的高三孩子和家长看来,恐怕远不如多做一套模拟卷来得实在。
但见到沈心澜本人后,那份沉静温婉中透出的知性可靠,以及眼神中不带任何评判的包容和理解,让她莫名觉得,或许让丁一去试试是个正确的选择。
这位年轻的心里咨询师,身上有种让人愿意信任和倾诉的气质。
丁一这孩子,有个性,有才华,甚至有些孤傲,但一直以来其实挺懂事的,成绩稳定在中上游,除了偶尔因那个不省心的父亲造成的特殊情况需要请假外,几乎没让老师多操心过。
但自从她母亲离开后,这孩子好像把自己包裹得更紧了,像一只受惊后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沉默地抵御着外界的一切。
梁露有几次试图找她谈心,想问问家里的情况,生活上有没有困难,丁一总是摇摇头,用“没事”、“挺好的”、“谢谢老师”这类话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礼貌而疏离地拒绝任何深入的交流。
没想到,这个对老师紧闭心扉的女孩儿,竟然这么快就对刚见面的沈心澜说了实话。
是因为沈老师那种不同于老师权威的、平等而全然接纳的倾听姿态吗?梁露不禁反思起自己平日是否过于注重班级管理秩序和成绩波动,而忽略了去真正感知这些学生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与细腻敏感。
想到这里,她皱紧了眉头。明天一早,必须得找赵青和徐珊珊好好谈一谈了。散布同学家庭谣言,用语如此恶毒中伤,这种行为绝不能姑息。高三压力大,但绝不是口无遮拦、肆意伤害他人的理由。
正思忖着,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一个穿着粉色小猪佩奇睡衣、抱着毛绒兔子玩偶的小小身影揉着眼睛站在门口,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你怎么还不睡觉呀?宝宝都睡醒一觉了……”
是她刚上幼儿园中班的女儿。
梁露的乱糟糟的心绪平和下来,所有的疲惫和烦扰仿佛都被女儿这声软糯的呼唤驱散了。
她连忙起身走过去,蹲下抱住女儿柔软温暖的小身子,“妈妈的工作刚做完,马上就睡啦。宝宝怎么醒了?”
“想妈妈……”小家伙依赖地靠进她怀里,把小脑袋搁在她肩膀上。
梁露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