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深渊之底失去了刻度。
唐棠是被一种温暖而平稳的节律唤醒的。那并非阳光,而是持续不断、源源不绝的生命暖意,如同置身于春日午后最和煦的阳光下。她依旧被昏迷中的白虎形态的颜颜,以一种全然守护的姿态,紧紧拢在怀中。
厚实、柔软、带着阳光般干净气息的白色毛发,像是最顶级的云绒织就的毯子,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彻底隔绝了石穴外那无孔不入的阴寒与死寂。她惊异地发现,体内那昨夜几乎将她拖入死亡深渊的酷烈寒疾,竟在这纯粹而温暖的怀抱中偃旗息鼓,只余下些许盘踞在骨髓深处的冰凉余韵,顽固地提醒着她这隐疾的存在,但已不再构成致命的威胁。
她轻轻动了一下,四肢百骸虽然依旧酸痛无力,但至少恢复了些许自主行动的气力。丹田内,灵力依旧近乎枯竭,如同干涸的河床,但经脉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被冰封般僵硬阻塞。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依旧紧闭双眼的白虎脸上。
近距离看去,这白虎形态的颜颜,褪去了战斗时的威严与庞大,更显出一种圣洁而精致的美丽。通体毛发洁白得没有一丝杂质,在石穴入口透进的微弱幽光下,泛着如同上好丝绸般的柔和光泽。流畅优美的身体线条,充满了力量与敏捷并存的美感。额间那道淡化的黑色“王”字纹路,非但不显凶戾,反而像是一笔恰到好处的神秘点缀,为她平添了几分高贵与灵性。只是侧腹那道皮开肉绽、被青黑之气缠绕的伤口,以及周围被凝固血块纠结在一起的凌乱毛发,破坏了这份完美,显得格外刺眼,也让唐棠的心紧紧揪起。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动作,昏迷中的白虎无意识地动了动脑袋,温热湿润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带着浓重依赖与不安意味的呜咽声,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她的存在与安全。
这全然信赖、近乎雏鸟情结般的本能反应,让唐棠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轻轻搔刮了一下,泛起一阵混杂着酸涩、悸动与难以言喻柔软的复杂情绪。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与珍视,轻轻拂过颜颜额间那柔软的皮毛,感受着其下温热的体温。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虎修长的脖颈,那里,一枚小巧古朴的青色铃铛,正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镇魂铃。此刻,它不再是压制暴戾之气的沉重法器,反而像是给这头漂亮得过分的巨兽戴上了一个略显滑稽又莫名和谐的项圈饰物。唐棠甚至能想象到,若颜颜清醒着,以人形姿态蹦蹦跳跳时,这铃铛叮当作响的活泼模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在她向来清冷的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下去了。颜颜的伤势拖不得,那阴寒毒素和异种能量如同附骨之疽,正在缓慢蚕食她的生机。她们必须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能稳定、甚至缓解她伤势的东西。长生宫的委托——那株关乎能否换取宫主出手一次的幽冥草,也必须找到。
唐棠深吸一口带着石穴内微尘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动作极其轻柔,如同拆解最精密的机关,一点一点地从颜颜那温暖得让人贪恋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失去那稳定的热源,深渊底部那无所不在的阴寒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重新裹挟而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她迅速运转起体内恢复的那一丝稀薄的《寂灭心经》灵力,在体表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暗金色光膜,勉力抵御着寒意的侵蚀。
她走到石穴入口,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谨慎地向外望去。
视野所及,依旧是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远处,无形的黑雾如同活物般缓缓翻滚、涌动,吞噬着一切可能的光线与声息。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寒疾被暂时压制,灵台恢复了一丝清明,抑或是经过这短暂的休憩,感知适应了此地的环境,她隐约捕捉到,在这片至阴至寒的深渊底部,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的、与周遭死寂阴寒格格不入的奇异能量波动。
那波动非常隐晦,飘忽不定,如同投入万丈古井中的一粒微尘激起的涟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她身负至阴之骨,对天地间阴阳能量的转换与平衡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恐怕根本无法察觉。
一个大胆而充满希望的猜想,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长生宫主交付任务时曾提及,幽冥草并非生于纯阴绝地,而是诞生于阴阳交界、力量达到某种微妙平衡的奇异节点。这深渊底部阴煞之气如此浓重沛然,堪称世间罕见的极阴之地。但天道循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在这极阴之地的核心深处,是否可能存在着一个微小的、违背常理的、维持着某种脆弱平衡的“阳眼”?或者说,一个动态的阴阳平衡点?而幽冥草,或许就生长在那里!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陡然一振,疲惫的身躯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在昏迷中无意识追寻她气息、微微抽动鼻翼的白虎颜颜,低声道,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我回来。”
随即,她不再犹豫,身形如同灵巧的狸猫,悄然钻出了那方狭小的庇护所,循着神识中那丝微弱却执着的、与周围环境截然相反的阳性波动指引,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前路。
深渊之底的地形,远比她之前仓促一瞥所见的更为复杂险恶。怪石嶙峋,如同无数扭曲的鬼影;沟壑纵横交错,深不见底,仿佛直通九幽;冰冷的暗河在岩石缝隙间无声无息地流淌,散发出比空气更为凛冽的寒气,靠近便能感觉到灵力运转的凝滞。她必须时刻分出一部分心神运转功法,抵御那无处不在的阴煞之气侵蚀,同时还要像最谨慎的探路者,仔细辨别方向,避开一些能量特别混乱、隐隐传来诡异吸力的危险区域,那里空间都似乎有些扭曲。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恢复的那点灵力在飞速消耗。额角渗出冷汗,被她迅速擦去,以免影响视线。但她那双清冽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屈的意志和一定要找到生机的决心。她凭借着过人的毅力、冷静的判断以及那丝越来越清晰的微弱感应,在迷宫般的怪石与沟壑间,不断调整着前进的方向。
越往前走,那丝奇异的阳性波动似乎越发清晰、稳定。周围的阴煞之气依旧浓重得令人窒息,但却不再像刚坠入时感受到的那样纯粹的死寂,反而隐隐约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生机流转的意味?
终于,在耗费了不知多少心力,谨慎地穿过一片如同无数柄黑色利剑倒插地面、散发着锋锐煞气的诡异石林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呈现出一片与她一路行来所见截然不同的奇景!
这是一片位于深渊底部、相对开阔的圆形谷地。令人惊异的是,谷地上空竟然没有那令人压抑的黑雾笼罩,反而从不知其高的穹顶某处,曲折地透下了一缕极其微弱的、仿佛经历了无数次折射与削弱后的惨淡天光。虽然依旧昏暗,却足以照亮这片谷地的核心区域。
而就在这片天光勉强照射的核心,景象堪称鬼斧神工,违背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