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底,是连时间本身都仿佛被浓稠黑暗吞噬、凝固的绝对死寂。
唐棠背着颜颜,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遍布棱角的寒冰之上,尖锐的痛楚自脚底蔓延至全身早已麻木的神经。她的双腿如同被灌注了万载玄铁,沉重得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耗费莫大的意志力。丹田之内,灵力近乎枯竭,原本奔腾不息的暗金色寂灭魔元,此刻只剩下几缕细弱的溪流,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穿行,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全凭着一股不肯向命运低头、不肯放弃背上之人的坚韧意志,她才没有倒下。
背上的颜颜,呼吸微弱得如同蛛丝,轻飘飘地拂过唐棠的颈侧,那微弱的生命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断绝。她身体的温度低得吓人,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冰得唐棠的心也跟着一阵阵紧缩。这冰冷的触感,比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让她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不敢有片刻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几个时辰,在她力气即将耗尽,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发黑,意识濒临涣散的边缘时,她那被压制到极限的神识,终于在前方一片嶙峋怪石的底部,勉强扫描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那像是一个被巨大落石半掩着的天然石穴,入口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被阴影完美地覆盖,若非神识仔细探查,绝难发现。更重要的是,内部似乎存在着些许微小的空间,足以暂时隔绝外面那无孔不入、侵蚀神魂的阴风与可能存在的窥探。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小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即将熄灭的意志。
她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几乎是靠着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挪开洞口那些松动、冰冷的碎石。碎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她顾不上可能引发的未知风险,背着颜颜,艰难地、几乎是匍匐着钻进了那狭窄的入口。
石穴内部比预想的稍大,但也仅能容纳两三人蜷身而坐,无法直立。地面是冰冷坚硬的岩石,覆盖着一层细腻而潮湿的灰尘,散发着陈腐的气息。然而,相比于外面那开阔无边、充满吞噬之力的深渊,这方狭小、密闭的空间,已然是绝境中难得的庇护所,提供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安全感。
她极其小心地,仿佛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将背上的颜颜缓缓放下,让她倚靠在相对干燥、平整的岩壁旁。借着从洞口缝隙顽强渗透进来的、那丝深渊底部特有的、扭曲而微弱的幽光,她再次屏住呼吸,仔细探查颜颜的伤势。
情况依旧严峻得令人窒息。侧腹伤口处,那代表着阴寒剧毒与污秽能量的青黑之气,虽然被她之前强行渡入的寂灭魔元暂时压制、包裹,如同被冰封,却并未被根除,仍在缓慢而顽固地试图侵蚀周围健康的肌体。颜颜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原本总是水润饱满的嘴唇此刻干裂起皮,布满了细小的血口子。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最棘手的是她体内能量的混乱状态。原本应该炽热磅礴、如同太阳核心般的至阳本源,因为强行化身白虎、透支生命潜力而变得黯淡无光,萎靡不振。这股虚弱的本源之力,与侵入她经脉的阴寒毒素、上清梦那阴阳逆乱的异种能量,以及唐棠为了护住她心脉而残留的寂灭魔元,彼此纠缠、冲突、制衡,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而危险的能量僵局。任何一丝外来的扰动,都可能打破这危险的平衡,导致毁灭性的后果。
唐棠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唇,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无力感,但很快被更坚定的光芒取代。她从随身的储物法器中,取出最后几枚珍藏的、用于温养受损经脉、祛除邪毒异气的上品灵丹。她小心地托起颜颜的下巴,用清水稍稍润湿她干裂的嘴唇,然后极其轻柔地将丹药送入她口中,助其咽下。她能做的紧急处理,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剩下的,只能寄望于颜颜自身那源自神兽血脉的、远超常人的顽强生命力,以及那虚无缥缈、近乎奢望的运气了。
当这一切勉强做完,强撑着她的那口心气仿佛瞬间消散。极致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身体各处在战斗中积累的暗伤、强行催动灵力带来的反噬,此刻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疯狂啃噬她的神经。她无力地靠在颜颜旁边的冰冷岩壁上,试图摒弃杂念,引导周遭稀薄且充满阴煞之气的灵气入体,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然而,她绝望地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变得异常艰难,经脉如同被彻底堵塞,神识也疲惫不堪,难以集中。
而就在她身心俱疲、防御降至最低点的这一刻——
一股熟悉却又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酷烈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从她骨髓的最深处轰然爆发!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她齿缝间溢出。
刹那间,仿佛有千万根淬炼自九幽深处的冰针,同时刺入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不再流动,带来僵直与麻木;经脉更像是被极寒冻土瞬间冰封,灵力运转彻底停滞!剧烈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疼痛,伴随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连思维都能冻结的极致寒冷,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牙关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发出密集而清晰的“咯咯”声响,在寂静的石穴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是寒疾!
这源于极乐城魔潭折磨留下的道基创伤,叠加修炼《寂灭心经》逆转灵力带来的可怕副作用,平日里尚能凭借她深厚的修为和坚韧的意志强行压制。但在此刻——灵力枯竭、心神耗尽、肉身受创、意志濒临崩溃,又身处这汇聚了天地至阴至寒之气的深渊底部——所有压制的堤坝轰然倒塌,这潜藏的恶魔,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面目,彻底爆发了!
冷……
好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
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剥离出来,投入了永冻的冰狱,承受着永恒的冻结与孤寂。视野开始模糊、旋转,最终被一片纯粹的、绝望的黑暗所笼罩。意识在冰冷刺骨的海洋中无力地沉浮,逐渐被拖向黑暗的深渊。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用尽最后力气将冰冷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只有那彻骨的、仿佛要将她从存在意义上抹除的寒冷,以及随之涌来的、深可见骨的孤独与绝望。
她是不是……最终还是要死在这里了?
和颜颜一起,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深渊,悄无声息地化为枯骨?
这个念头浮现时,竟带来一丝诡异的、解脱般的平静。但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如同野火般燃起!她还没有……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冰冷彻底吞噬,沉入万劫不复的永暗之际——
身旁,那一直深度昏迷、气息奄奄的颜颜,仿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感应到了什么。
即使意识沉沦于无尽的黑暗,她那属于顶级掠食者、对生命气息变化敏锐到极致的白虎本能,依旧清晰地捕捉到了身边之人那正在急剧下降、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以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源自灵魂颤栗的极致寒冷。
一种烙印在血脉最深处、凌驾于一切理智与伤痛之上的守护本能,被彻底触发了!
没有意识的驱动,没有利益的权衡,完全是身体在最原始层面自发的、不容置疑的反应。
一层微弱的、却异常纯净柔和的白色毫光,如同月华般,再次从颜颜重伤的躯体内部渗透出来。这一次,光芒不再带有战斗时的狂暴与炽烈,而是变得异常温和、内敛,充满了生命初始般的安抚与治愈之力。
在那片柔和而圣洁的白光笼罩下,她的身形再次开始发生变化。并非之前那庞大威严、用于战斗与威慑的完全体形态,而是一种……更加贴近本源、更加自然、消耗更小的过渡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