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之内,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与相对的安全中悄然流逝。
那头庞大的、威严的白虎,如同最忠诚的守护神,在洞口处维持着警戒的姿态,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琥珀色的竖瞳紧盯着外界的黑暗,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声早已平息,但周身散发的凛然威压却未曾减弱分毫,将所有被精纯气息吸引而来的地底生物尽数骇退。
直到确认短时间内再无任何威胁敢于靠近,且自身因为之前那场本能的双修而稳固下来的气息开始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时,颜颜(白虎)才缓缓转过头。
她巨大的、毛茸茸的头颅低下,熔金般的兽瞳凝视着身后依旧在深沉昏迷中、气息却因阴阳调和而趋于平稳的唐棠。那目光中的凌厉与威严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化不开的担忧与温柔。
她知道自己不能长时间维持这个形态。重伤初愈,强行化形白虎并持续释放威压,对她仍是巨大的负担,更会加速消耗那份来之不易的、暂时平衡的力量。
必须恢复人形,才能更细致地照料棠棠。
这个念头一起,白虎周身那炽白纯粹的光芒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不再充满爆发力,而是如同温顺的流水,温柔地包裹住她庞大的身躯。光芒中,那威猛的身形开始逐渐缩小,流畅的肌肉线条变得柔和,雪白的毛发如梦幻泡影般融入光中,缩回皮肤之下。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当光芒彻底散去,原地只剩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身形恢复成少女模样的颜颜。她身上破损的衣衫堪堪蔽体,额间那道清晰的“王”字纹路也淡去,只留下一抹极淡的金色印记。
变回人形带来的瞬间虚弱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身形,迫不及待地挪到唐棠身边。
接下来的三日,便是在这昏暗、与世隔绝的岩洞中无声地流淌。
颜颜几乎是不眠不休。
她将唐棠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洞内最干燥、最平整的角落,用自己的外衫和搜集来的干燥苔藓为她铺了一个尽可能舒适的“床铺”。
唐棠始终没有醒来,一直深陷在昏迷之中。她的状态时好时坏,仿佛体内那场冰与火的战争并未完全停歇,只是从激烈的正面冲突转为了拉锯战。时而,她会被残留的阴寒之气侵袭,身体冰冷,微微颤抖;时而又因未完全平复的阳亢之力而脸颊潮红,渗出细密的汗珠。
颜颜的心,也随之忽上忽下,紧紧揪着。
她守在一旁,用自己那双依旧比常人温热许多的手,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搓着唐棠冰冷的手脚,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传递去一点暖意。当唐棠体热难耐时,她会用沾了清水的、撕下的干净衣角,轻柔地为她擦拭额头和脖颈,物理降温。
洞内能找到的、仅有的少量清洁水源,她几乎全部留给了唐棠,自己只是偶尔润润干裂的嘴唇。她体内残存的、温和的灵力,也如同不要钱般,只要恢复一丝,便小心翼翼地渡入唐棠体内,试图帮助她梳理那依旧有些紊乱的气息,哪怕效果微乎其微。
她就这么守着,看着,期待着那双清冷的眼眸能够睁开。
直到第三日的某个时辰。
或许是九升炎阳花的药力被彻底吸收,或许是颜颜三日来不间断的悉心照料与灵力温养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她们之间那场深度双修带来的本源调和效果终于完全显现……
唐棠体内那最后一丝顽固冲突的寒气与燥热,如同被春风化雨般,终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稳固的平衡。她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彻底褪去,转变为一种略显虚弱但健康的红润,紧蹙的眉头完全舒展,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而沉稳,不再是之前那种痛苦挣扎的状态。
颜颜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她知道,棠棠终于快要脱离危险期了。
也正是在这时,或许是平衡达成后身体机能开始全面复苏,唐棠的身体却开始出现新的、更剧烈的反应——那是身体在排出最后毒素与修复深层损伤的表现,却表现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寒热交替,远比之前三日更加凶猛!
只见唐棠的脸色不再是之前寒疾发作时那种死寂的苍白,反而泛起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如同被地狱业火灼烧般的病态潮红,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冰冷的汗珠,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火星,纤细单薄的身体甚至在不自觉地微微痉挛!她时而像是被抛弃在万载玄冰深渊,浑身剧烈地瑟瑟发抖,牙关紧咬,发出细微却令人心碎的“咯咯”声;时而又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熔岩炼狱,无意识地、痛苦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开覆盖在她身上的、那件属于颜颜的、带着体温和淡淡阳光与青草气息的外衫。
这是……寒热交替,阴阳逆冲!远比单纯的寒疾发作更加复杂、更加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毁、道基崩坍的绝境!
颜颜瞬间忘了自己的伤痛与无法化形的窘迫,急得眼睛都红了,那熔金般的眸子里瞬间弥漫上一层朦胧的水汽,视线变得模糊。她不能化形白虎,就无法用最直接的方式温暖她、保护她。这种无力感如同毒蚁啃噬着她的心。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看着唐棠在自己眼前如此痛苦地挣扎,那细微的、压抑的呻吟和不受控制的颤抖,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下下狠狠凿在颜颜的心尖上,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比身上任何一道伤口都要疼上千百倍!她不能!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棠棠这么难受下去!
她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强忍着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与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虚浮感,用尚算有力的胳膊支撑起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动到唐棠的身边。岩洞地面粗糙的石子硌得她膝盖生疼,她也浑然不觉。她伸出自己那双因为重伤初愈、体内余热未退而依旧滚烫的,并且因为极度虚弱、焦急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而微微颤抖不止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与忐忑,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唐棠那只裸露在破损衣袖外、冰冷僵硬得如同万年寒玉的手。
好冰!冰得刺骨!冰得让她心尖发颤!
指尖传来的极致低温,仿佛瞬间冻结了颜颜的血液,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不再有任何犹豫,用自己那双滚烫得仿佛蕴含着两个小太阳的掌心,不停地、反复地、用力地揉搓着唐棠冰冷的手背、手指,然后是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接着又毫不犹豫地去搓她冰冷僵直、仿佛失去知觉的脚踝和小腿。她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试图通过摩擦,将自己手心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热度,毫无保留地、倾其所有地传递过去,哪怕只能温暖她一寸肌肤,驱散一丝寒意。
“不冷了,不冷了……棠棠,马上就不冷了……很快,很快就好,再忍一忍……”她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如同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念诵救命咒语般低声念叨着,声音因为极致的焦急、身体的虚弱和浓重的鼻音而显得含糊不清,带着明显的、压抑的哭腔。那双总是明亮飞扬、仿佛盛着夏日阳光的眼眸,此刻泛着焦急而脆弱的红晕,里面盛满了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与心疼,仿佛唐棠所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正千百倍地施加在她自己身上。
她不知疲倦地搓了半天,直到自己的手心都因为过度摩擦而微微发红、发烫,甚至传来隐隐的刺痛,却发现唐棠的手脚依旧冰冷得吓人,身体的颤抖和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也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反而似乎因为她的触碰,在昏迷中显得更加不安,紧蹙的眉头锁得更深,喉间溢出更痛苦的呜咽。
颜颜看着这一切,急得眼泪终于彻底失控,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砸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晕开一小片迅速变冷的湿痕。她像一只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陷入绝境、自己却爪牙不利、无能为力的幼兽,发出无助又绝望的、带着泣音的呜咽。她不死心,再次尝试,不顾自身伤势未愈、灵力匮乏且血脉滞涩的现状,强行压榨着丹田内残存不多的、最为温和纯净的一缕本命灵力,通过两人紧紧相握、几乎要烙在一起的手,如同即将干涸的涓涓细流,极其小心地、缓缓渡入唐棠那混乱不堪、如同战场般的经脉之中,试图梳理、安抚那两股正在激烈冲突、彼此疯狂撕扯的极致寒气与燥热。
然而,她那点微薄得可怜的灵力,如同投入狂暴大海中的一粒沙,只是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便瞬间被唐棠体内那更加庞大、更加混乱、更加暴戾的阴阳逆流所吞噬、搅碎,收效甚微,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