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被强行剥离了歌剧院那华丽而窒息的穹顶,跨越了维度与常理的界限,骤然降临至一片绝对死寂与无边恢弘交织的诡异空间。
这里是——噩渊神殿。
它并非坐落于任何山峦或大地,而是诡异地悬浮在一片无垠的、仿佛由凝固的墨蓝色虚空构成的“死海”之上。神殿本身是极致的古希腊风格,巨大的科林斯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擎起着雕刻了无数古老而扭曲神话故事的穹顶,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无声地嘶吼着岁月的疯狂与秘密。宫殿内部空间辽阔得超越视觉极限,却空旷得令人心慌,冰冷光滑的黑色石质地面无限延伸,倒映着不知源头的、如同垂死星辰挣扎时发出的惨淡光芒。
在这片广袤空间的绝对中心,唯一的焦点,是一张巨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国际象棋棋盘。棋盘格线如同用最纯粹的夜色勾勒,黑白格子则仿佛由光与影的本源力量直接凝聚而成,其面积足以容纳一场小型的战争。棋子尚未完全列阵,零星散落着些许,无论是深邃的黑子还是苍白的白子,皆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纹,仿佛每一个都是活着的、被囚禁的意志。
棋盘之旁,散落着五尊形态迥异、色泽分明的高大神座。
它们并非井然有序地排列,而是以一种看似混乱、实则暗合某种诡异至高法则的方式分布着。一尊神座如同疯狂盘绕、永无休止的荆棘,泛着暗紫色的、不祥的幽光;一尊仿佛由亿万张痛苦尖叫的面孔熔铸而成,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惨白;一尊像是永恒燃烧却散发不出丝毫暖意的黑色火焰,形态在不断扭曲变形;一尊则如同无数智慧典籍瞬间堆积、又被绝对零度冻结而成的冰蓝色结晶;最后一尊,最为奇特,它仿佛由流动的、映照着无数命运分支与未来可能性的水银构成,色彩变幻莫测,永无定形。
此刻,这五尊神座之上,皆端坐着被宽大黑色斗篷彻底笼罩的身影。兜帽低垂,严密地遮蔽了所有的面容与特征,只有那隐约透出的、非人的轮廓,无声地昭示着祂们超越凡物的本质。死寂,与一种足以碾碎灵魂的无形威压,如同粘稠的液体,充盈着神殿的每一寸空间。
居于相对中心、气势也最为渊深难测的主位之上,是一个身形更为修长的黑衣人。与其他几位不同,祂那宽大斗篷的边缘,隐约可见一双收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巨大黑色羽翼轮廓。低垂的兜帽阴影下,几缕毫无生命感的雪白髮丝垂落,成为这片漆黑中刺目的点缀。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祂那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右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两样物事——一枚通体乌黑、仿佛连注视者的灵魂都能拖入无尽深渊的士兵棋,以及一颗约莫拳头大小、剔透无瑕却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不祥与邪异气息的水晶眼球。
那颗眼球内部,并非晶莹,而是有无穷无尽的灰黑色雾气在疯狂翻滚、冲撞、无声地嘶嚎——那是被强行抽取、压缩、囚禁于此的,来自无数位面、无数生灵最极致的恐惧、悲伤、绝望、憎恨……一切负面情绪的可视化聚合。它像一个专属于邪神的、恶毒的银行,贪婪地存取着世间的痛苦,而提取这份“财富”所需支付的“利息”,往往是理智的彻底崩坏与永恒的疯狂。
“……骑士,”主位上的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体,既有慵懒磁性的底色,又蕴含着冰封万物的极致寒意,更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病态的兴味。祂的目光,似乎早已穿透了层层虚空壁垒,精准地落在了某个正在歌剧院中,于《智者棋局》里冷静分析局势的墨绿色身影上。“……女巫,预言家,猎人……”祂每念出一个称谓,指尖那枚黑士兵棋就轻轻敲击一下那颗水晶眼球,发出一种令人牙酸、仿佛能直接摩擦灵魂的细微声响。
最后,祂的语气里染上了清晰的嫌恶与一丝被冒犯的冷意:“啧……还有那张总是碍事、总想着掀翻棋盘规则的……魔术师。五张神牌……这么早就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的身份摆在明面上了么?”
祂微微偏首,兜帽的阴影随之晃动,朝向那尊由无数尖叫面孔熔铸而成的惨白神座,语气陡然变得轻佻而暧昧,带着狎昵的调侃:“亲爱的~是你……有些心急了么?我这看戏的,可还没尽兴呢。”那声“亲爱的”叫得缱绻,却比任何诅咒更令人胆寒。
惨白神座上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兜帽之下,似乎有更加冰冷、能直接冻结生命源动力的目光投射过来。一个低沉、带着某种奇异叠音回响,仿佛能直接勾起万物最深层恐惧的女声响起,完全无视了那狎昵的称呼,直奔主题:“不能让她们再继续挖掘下去了。否则,阿清,你那段不算光彩的‘过去’——被那只讨厌的老鼠第一次咬伤手指的狼狈,就要被她们从历史的尘埃里,硬生生刨出来了。”
祂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直接烙印在规则之上的警告,那警告中甚至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绝对占有欲的冰冷:“好好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还有……下次,若再敢未经我的允许,私自将你的目光,投向那片污浊不堪的凡尘……我不介意,屈尊模仿那些蝼蚁在繁衍过程中,最粗鄙、最原始的方式,让你好好‘铭记’一下,什么是规矩。”
这露骨而充满亵渎意味的威胁,并未让主位上的“阿清”——“狼美人”感到丝毫畏惧,反而像是精准地搔到了祂的痒处。祂发出一声低低的、仿佛带着倒钩的羽毛挠过心尖的笑声,身后那巨大的黑色羽翼轮廓慵懒地舒展了一下,搅动了周围凝固的能量场。
“好吧好吧~真是好严厉呢,我亲爱的恐惧之主。”狼美人阿清的语气充满了玩味的戏谑,祂指尖的黑士兵棋停顿在那颗水晶眼球上,仿佛在汲取其中沸腾的痛苦能量,“而且……我亲爱的,你确定这严厉的警告背后,不是被你那……可笑又可爱的‘欲望’所占据了上风吗?不是我说你~上一次,你那份信誓旦旦的‘严厉惩罚’,最终……持续了多久来着?三分钟?还是更短?”
祂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与赤裸裸的挑衅恶意:“如果下一次‘惩罚’的时间,还是如此……短暂不尽兴……我不介意,自己去找些足够有趣的‘邪物’,来消磨这漫长得令人发腻的永恒时光哦~”话语中的暗示,淫靡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
“……话多了,阿清。”惨白神座上的身影——恐惧之主的声音骤然降至绝对零度,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坚不可摧的玄冰,连神殿下方那墨蓝色的虚空死海都似乎停止了流淌。“再说下去……我会把你,连同你那些无聊的玩具,一起扔出我的‘房间’。”
无形的、足以碾碎星辰的压力弥漫开来,连另外三尊始终如同雕塑般沉默的黑衣身影,其宽大的斗篷都微微拂动了一下,似乎也在无声地侧目。
狼美人阿清终于停下了那令人不安的把玩动作。兜帽之下,无人得见的表情似乎收敛了那过分的戏谑,但那份深植于神性核心的傲慢与掌控欲并未消退分毫。祂的目光再次投向无尽的虚空,仿佛穿透了维度与规则的屏障,牢牢地、精准地锁定了歌剧院中,那个与祂有着微妙至极联系、却行走在截然相反道路上的身影——柳晚卿。
那关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病态专注,如同最顶级的收藏家凝视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又像最冷酷的科学家观察着完美的实验体,其中混杂着难以言明的、源于同源却走向绝对对立极端的复杂情感——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祂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被刻意忽略的,源于“相反”本身的吸引。
“无趣的威胁。”狼美人阿清轻哼一声,但终究没再继续那个危险的话题。祂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那枚象征着毁灭与混乱源头的黑士兵棋,与那颗储存了海量负面情绪的水晶眼球上。
“不过,在那场或许会到来的、令人‘期待’的‘惩罚’之前……”祂的声音重新变得慵懒,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实质性的恶意,“我们不如,先来做些更有意思的……‘小实验’如何?”
话音未落,祂那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猛地合拢!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却又仿佛能震碎灵魂的碎裂声,悍然响起!那枚代表着可以被牺牲、却又可能撬动全局的黑色士兵棋,与那颗承载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水晶眼球,竟被祂硬生生地、暴力地捏合在了一起!
漆黑的棋子仿佛瞬间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如同最贪婪的寄生虫,疯狂地汲取、吞噬着眼球中翻滚哀嚎的灰黑雾气。水晶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黯淡、失去所有光泽,最终“噗”一声,化为一小撮毫无意义的、灰色的粉末,从祂修长的指缝间簌簌滑落。而那枚黑士兵棋,则变得愈发幽暗深邃,表面流动着不祥的、仿佛活物般的光泽,内部更是隐隐传出无数灵魂被永世禁锢的哀嚎与诅咒——它已然蜕变,成为了一枚散发着浓郁邪能、蕴含着恐怖意志的黑色水晶士兵棋。
狼美人阿清满意地端详着掌心这枚新生的、危险的“棋子”,兜帽的阴影下,或许正勾起一抹残酷而愉悦的、足以让凡人疯狂的弧度。
随后,祂屈指,轻轻一弹。
那枚凝聚了无数负面情绪与邪神意志的黑色水晶士兵棋,划过一道优美却致命的抛物线,带着撕裂现实与虚幻界限的细微嗡鸣,精准无比地,落入了下方那巨大棋盘之上,一个看似毫不起眼、却仿佛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格位。
“棋局,才刚刚开始呢……”一声若有若无、带着无尽恶意与期待的低语,在这座悬浮于墨蓝色死海之上的、空旷死寂的噩渊神殿中,缓缓回荡,最终消散于无形的规则之中。
而远在魅影歌剧院,正准备全身心投入《智者棋局》世界的柳晚卿,于传送光芒彻底笼罩前的一刹那,心脏没来由地骤然一缩,一股冰冷粘稠的恶寒顺着脊椎急速爬升,仿佛被一条隐匿在无尽黑暗深处的、带着戏谑与残忍目光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死死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