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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蜘蛛网（第2页）

他看到老余和几个码头工人蹲在一起吃午饭，閒聊。看到有工头过来，老余会立刻站起来，表现得恭敬甚至有些卑微。看到有监工的日本兵走过，他和其他工人一样，会下意识地低下头。

看起来，就是一个最普通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苦力。

但陈默注意到一个细节：一个工友不小心打翻了水桶，弄湿了一个日本监工的皮鞋，日本兵勃然大怒，举起鞭子就要抽。是老余，第一时间赔著笑脸挡在前面，用生硬的日语连连道歉，又偷偷塞了一包烟，才平息了事情。

这个人，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机警，懂得变通，能屈能伸，而且……似乎懂一点日语。

下午，陈默瞅准一个老余单独休息的间隙，走了过去。

“余师傅？”陈默递过去一根烟。

老余抬起头，看到是陈默，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隨即又恢復了麻木，接过烟，哑著嗓子：“长官，有事？”

“別叫长官，就一跑腿的。”陈默在他旁边蹲下，自己点了根烟，“上次多谢你。”

“拿钱办事，没啥谢的。”老余吐出口烟圈。

“想再请你办点事。”陈默看著码头来往的船只，“钱，好说。”

老余沉默地抽菸，没答应，也没拒绝。

“不让你杀人放火，就帮忙听听，看看。这码头，南来北往的船，装的什么货，来的什么人，有什么稀奇事……你就当閒嘮嗑，记下来，告诉我。”陈默语气平淡，“一条有用的消息，换一块大洋。特別有用的，再加。”

老余夹著烟的手指顿了一下。一块大洋，够他一家老小好几天的嚼穀。

“为啥？”他问，眼神里带著警惕。

“上面的人，想知道底下的事。就这么简单。”陈默笑了笑，“放心，牵扯不到你。你就当多个挣钱的营生。”

老余低头沉默了半晌，把菸头扔地上，用脚碾灭。

“啥时候要？”

“三天后，还是这个点，这边茶馆见。”陈默站起身，留下一个银元，压在刚才的烟盒下面，“这是定钱。”

离开码头，陈默又去了几个地方。秦淮河畔的茶馆伙计，城北火车站扛包的脚夫头，甚至一个在警察局门口摆摊修鞋的老头……他用类似的方法，用钱，或者用帮他们解决一点小麻烦（比如让巡逻警察不再驱赶修鞋摊）作为交换，发展了几个最底层的眼线。

他不指望这些人能提供多么核心的情报，但他们就像蜘蛛网上的节点，能捕捉到这座城市最细微的震动和气流变化。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晚。

陈默回到宿舍，关上门，从床底拖出一个崭新的小皮箱。里面是他今天赚来的、除去给眼线定钱后剩下的大部分大洋，还有纸笔。

他需要一套简单的密码和传递信息的方法。不能复杂，要便於那些没什么文化的眼线记忆和使用。

他设计了几种简单的標记和暗语，用来表示时间、地点、人物类型和事件紧急程度。比如，画个圆圈代表码头，三角形代表火车站，一道槓代表日本人，两道槓代表偽政府官员……信息写好后，塞进指定的死信箱——某个桥洞下的砖缝，或者某个公共厕所的特定隔板后面。

他每隔一天，会亲自去取一次。

这套网络很粗糙，很原始，但至少，他开始有了属於自己的信息渠道。

夜深人静。

陈默坐在灯下，看著面前记录的几条从眼线那里匯总来的、零碎且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

『码头，今早卸了一批日本军粮，袋子有点特殊標记，以前没见过。（老余）

『火车站，下午来了几个穿长衫的生意人，听口音像北边的，但接站的是日本商社的人。（脚夫头）

『警察局，王副局长的小舅子昨天在赌场输了一大笔，今天跑来跟他姐大吵一架。（修鞋老头）

这些信息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用，但陈默知道，情报工作就是如此，99%的信息都是无效的，但剩下的1%，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

他小心翼翼地將这些纸条整理好，锁进皮箱。

他的蜘蛛网，已经悄悄撒了出去。

虽然还很脆弱，但终有一天，它会捕捉到真正有价值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