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公公捧着那道解除禁足的圣旨,脚步比平日更显急促,身后跟着太医院张院首,踏过长乐宫的门栏。
可内殿居然比外头更冷,像一口冰窖!
炭盆里的火微弱地挣扎着,霍公公一眼便瞧见了榻上之人,心头不由地一紧。
谢允明陷在一堆厚重的锦被中,他脸色是一种不见血色的苍白,唇上淡得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唯有眼睫垂下时,在眼下投出的那片青影。
他听见脚步声,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睫,并未起身。
厉锋跪下,替谢允明接了圣旨。
“哎哟,我的殿下啊!”霍公公几步上前,嗓子眼里挤出的颤音带着真切的疼。
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将熄未熄的炭火,脸色陡然沉得能拧出水来,回头便是一声炸雷:“你们一个个是活腻了?!这哪是炭,是冥纸!内务府的混账东西,克扣份例竟敢克扣到长乐宫头上,等我回禀了陛下,立马就扒了他们的皮给殿下暖脚!”
太医上前,小心翼翼地为谢允明诊脉,指尖触及那冰凉的腕骨,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良久,他收回手,对着霍公公说:“殿下这是寒气深入肺腑,郁结于内,今年冬日,定然是没有好生将养,以至旧疾复发,且来势汹汹……万幸底子尚未完全掏空,但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大意,需得精心温养,徐徐图之,否则……”
他摇了摇头,再次说:“万万不可大意了啊。”
霍公公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俯身,对着榻上的人柔声宽慰:“殿下,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陛下……陛下他一直挂念着您呢!虽然陛下嘴上不说,可父子连心,这些日子,陛下在紫宸殿也是辗转反侧,许久未能安枕了……”
谢允明听完,只把唇角极轻地挑了一线,既非笑意,也无情意。
霍公公被他这冷冰冰的目光看得一愣。
厉锋已在旁送客:“主子精神不济,公公不必久留,回去向陛下复命便是。”
霍公公回过神,嘴里仍絮絮叮嘱太医的嘱咐,又把厉锋拽到廊下暗影里,压低嗓子:“厉侍卫,如今殿下身边只剩你算得用,眼睛放亮些!宁可忤了旁人,也别忤了殿下的身子,真遇了难处,直接拿牌子找陛下,还怕自个主子没分量么?”
厉锋抬眼:“可我走了,主子身边就真没人了。”
一句话把霍公公堵得哑口,只得拍了拍他肩,叹着气回宫。
紫宸殿里地龙烧得旺,却烘不散御案前那股森冷,朱笔悬在奏折上方,墨汁将滴未滴。
皇帝在等。
霍公公一踏进门槛,他便抬头,目光直刺到来人脸上。
“如何?”
霍公公快步上前,跪倒在地,将长乐宫所见所闻,细细禀报,自然不忘润色一番。
“砰!”皇帝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
“混账东西!”他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内务府那帮狗奴才!竟敢如此怠慢皇子!谁给他们的胆子?!给朕查!彻查!凡是克扣过长乐宫用度的,一律重责,逐出宫去!”
骂完了奴才,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皇帝胸口起伏,目光闪烁,挣扎了半晌,才问道:“他……明儿,可有说什么?可曾问起朕?有什么要对朕说的么?”
霍公公垂下头,斟酌道:“回陛下,殿下……殿下没什么精神气,几乎未曾开口。”
皇帝微顿,站起身:“朕不放心,朕还是得亲自去看看他!”
霍公公膝行两步,挡住去路:“陛下,殿下刚服过药,已睡沉了,雪深天寒,陛下龙体要紧,改日再去吧……”
皇帝脚步顿住,掌心攥得御案边缘咯吱作响,终究没再向前。
次日天未亮,内务府大换血的消息便像雪片般飞遍禁庭。
长乐宫门前,小太监们扫雪的动作比往日轻了三分,生怕惊动里头那位复宠的殿下。
谢允明又复宠了。
“命真好。”低低的感叹躲在回廊阴影里,带着酸意。
是啊,天生福星,乌云都得给他让道,瞧瞧这几日,日头早早爬上屋脊,天空澄澈得不见一滴雨星,仿佛连老天都急着捧他的场子。
皇帝可没有耽搁,第三天就风尘仆仆,几乎是带着一阵疾风赶到了长乐宫。
他径直往内殿走,却被一道沉默如山的身影拦在了外间。
厉锋挡在内殿门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陛下,殿下刚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皇帝眉头紧锁,看了看外面尚早的天色,“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