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德紧盯着钱宁起身沏茶,敢用身上仅剩的1英镑打赌,对方的邀请绝对没安好心。
毕竟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很久没见”,就在今年5月,他们才刚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一起毕业,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
而且——一个会将霸凌定义为“出风头”的家伙,还谈什么失不失礼?
理智分成了两半,一半警告他赶紧起身走人,钱宁明摆着是打算借机报复;另一半则冷静而残酷地指出:
以他当下这种境遇,上哪还能找到第二家银行,既有能力紧急抽调出足够多的资金,又愿意为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刚毕业学生承担这种风险?
“咕嘟……”开水壶发出汩汩的烧煮声。
欧德迫使自己继续坐在原处,在心里劝说自己“这总比被直接赶走好。至少现在有了大把的谈话机会”,目光则难掩焦躁地在并不算大的办公室内四处飘动,最终落在一个落地档案柜上方的翻页式电子时钟上:
1980年6月2日16:24:59
“咔哒……”时钟发出一声轻响,显示秒钟的屏幕又向后翻了一页。
距离他被银行收走、抵押债款的祖宅被拿去拍卖,只剩下不到8个小时。
他再度回想起10天前,祖父在临去世时形如癫狂般拼命推搡着救护人员的手臂,挣扎着要从急救担架上爬下来的模样。
那双苍老瘦削的手几乎像畸形的细树枝,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庄园……这个宅子。”祖父的声音沙哑而可怖,喘得像破漏的风箱,“你不能……让它……落进除你以外任何人手中。”
“向我发誓!向我发誓,欧德,你将会用你的生命守卫它,不允许任何人踏入这片土地,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哪怕一草一木流落出去——”
“向我发誓!欧德!你将视它比你的信条更重要!比我更重要!如果你不这么做,你永远别来替我收尸!!”
祖父的尖叫高亢凄厉,如同指甲狠狠刮擦在黑板上,令欧德即便只是在回忆,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不明白一贯温和睿智的祖父为什么会忽然癫狂;为什么在生命垂危时,宁可耽误急救的时机,也一定要他发誓保住主宅。
难道主宅里有什么道格拉斯家不可让人知晓的古老罪证?不,如果是这样,祖父不会说什么“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哪怕一草一木流落出去”。
难道祖宅下埋藏着当年二战时遗留下来的化学武器?
欧德想不明白,但他清楚,祖父绝不可能无的放矢。即使他真想丢下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祖宅不管,但祖父既然能说出“如果不这么做,你永远别来替我收尸”这样的话威胁他,甚至逼迫他发誓将视保住祖宅比秉持自己信条更重要,那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保下祖宅。
“呜——”右手边,办公室自带的开水间里传出热水沸腾的尖啸。时钟又“咔哒”向后翻了一页。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借到这笔贷款。
钱宁是他唯一的机会。
欧德这么想着,催眠自己忽略腰脊处传来的、如同折断般的疼痛感,重新坐直身体。
祖父的遗体已经在太平间躺了十天,不能再等了。在这期间他什么办法都试过,甚至包括趁夜窃尸——但保管员始终坚守祖父的叮嘱,不允许他在没取回祖宅时,接回祖父的遗体。
等到拍卖会结束,如果他没能成功赎回祖宅,他将彻底失去接回祖父遗体的机会——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欧德这么想着,胃部开始因情绪而微微绞痛,像有几个锡人小兵在里面拿细细的矛愤懑不平地戳他。
他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在去世前留下这样的叮嘱,但他不可能放任他在狭小的石隔间里腐烂融化,最后被倾倒进小镇的废弃处理坑中。
“想配些点心吗?”钱宁终于从开水间的磨砂门后绕了出来,端着泡好的茶和一份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冒着寒气的黑森林蛋糕放到欧德面前,走到欧德侧对面的牛皮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彼此的近况吧。”
钱宁摊了摊手:“我的现况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没什么好聊的。但我从校友会那儿听说,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我听说——你亲爱的祖父死了?就在十天前?哦……我可怜的朋友,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欧德绷紧了脸侧的虎爪骨,“承蒙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