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悬看着夏洄那双毫不掩饰恨意与轻蔑的眼睛,他想,他确实没有耐心。
没有耐心像江耀一样,一晚上为豪掷两亿,将一个小特招生推上风口浪尖,看着死气沉沉的学院里重新热闹活泼起来。
他很了解江耀的性格,这会儿说不定待在哪个舒服又温暖的地方,用直播设备看特招生们互相缠斗,并且乐此不疲。
阿耀向来是这样,喜欢把人扔进精心编织的困局里,像观赏笼中困兽般,隔着安全的距离,看他们挣扎、嘶吼,最后在绝望里耗尽所有力气。
不论是特招生,还是其他学生,在他们眼里,都是玩具。
但是夏洄和阿耀收过的所有小跟班都不太一样。
以前,资本家的继承人们想要得到江家的助力,往往顺着江耀的意,把对小跟班的刁难当投名状——踩低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栖息于江家这个高枝,既能讨江耀欢心,又能达成目的,简直是一举两得。
可这次,阿耀像喂猫似的,从前耍弄的是新贵子弟,还算有点难度,如今玩弄的是特招生,难易级别指数级下降。
又碰上夏洄这么块难啃的硬骨头,估计要玩久一点才够回本。
谢悬擦干眼镜,戴上,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戴上眼镜后,精明戏谑的斯文败类模样又回到他身上。
“你认为是我指使的,好,也可以是我指使的,这种事我没少干,不差你这一桩。”
谢悬的声音冷了下来,被冒犯了似的,炸了毛,也不再是之前那种玩味的调子:“你知道吗,夏洄,我养过五十多条名贵的狗,不论狗名贵还是普通,狗咬狗总是一嘴毛,就算再漂亮的狗也是狗,被狗群咬了,要么抱主人的大腿,要么任由狗群咬死。”
“这世界上只有狗咬人的,你听说过人咬狗吗?”
夏洄再傻也听懂了,须臾,他真心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悬眼神锐利地扫过夏洄湿透的身体,扯了扯唇角,嗤笑一声,“我需要向一个特招生解释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不想等夏洄的回应,转身,面向门外那群噤若寒蝉的学生,压迫感挂脸:
“沈梦。”
他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念一个死物的名字,“还有刚才参与的人,自己滚去纪律委员会,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说清楚。如果让我听到的版本有半点水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没有说完的威胁比任何具体惩罚都更让人恐惧。
谢悬的喜怒无常比江耀的冷酷更有威慑性。他的暴怒是直接的,一张白纸黑字的退学通知书就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高中阶段。
而后那样的一生,再也没有浪漫的夕阳与晚霞,只有潮退后一地的碎石头烂渣子。
所以在桑帕斯,冲动惹怒他们等于自杀。
“不想惹我生气,就滚。”
门外瞬间一片死寂,随即是慌乱的应诺声和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谢悬“砰”地一声甩上门,将内外隔绝。
“……”
画室里只剩下他和夏洄两人,夏洄懒得再掩饰什么,要离开的时候,被谢悬堵住了去路。
“我没有让你走,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了。”
谢悬的身形高而瘦,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一身修瘦肌肉,剪裁优良的深色大衣,被男性挺拔的骨架撑起冷冽的优雅,肩膀是稍宽一些。
而后,他走回夏洄面前,看着这个即便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的少年。怒火在胸中翻涌,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兴味。
他讨厌被误会,更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但夏洄这种不顾一切的尖锐,像一根刺,扎破了他习以为常的、被奉承和顺从包围的世界。
“现在,满意吗?”谢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嘲讽,“我帮你主持公道,你是不是该向我道谢?”
夏洄抬起头,湿漉的黑发贴在额前,眼神里的恨意消散了大半,厌倦一切,却并没有生气。
他看得出来,谢悬的愤怒是真的,不屑也是真的。
这大概真不是谢悬做的,谢悬眼里是缓慢浸透的凉意,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雾霭,闪过一丝极快的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