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林渡在一片死寂中猛然睁开双眼。
没有预兆,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意识从混沌的深渊被强行拽回。体内那曾经奔流不息、如同江河般浩瀚的力量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虚软,每一寸骨骼,每一束肌肉,都像被灌满了铅,又像是被彻底抽干了精髓,只剩下疲惫的空壳。
她微微侧头。
凌芸睡在床边,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呼吸均匀悠长,显然睡得正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她放松的睡颜,褪去了白日的强势,竟显出一丝难得的安宁,甚至……脆弱。她栗色的卷发铺散在枕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薄被外,无名指上那枚黑钻戒指在昏暗中折射出冷冽的微光。
林渡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目光里没有恨,也没有爱。
最终,她掀开被子,赤脚踏上冰冷光滑的木地板,脚底传来的凉意让她蹙眉,这具身体对温度的感知,变得如此敏锐而……不耐。
她需要清洗。
不仅仅是身体在实验后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消毒液的气息,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此刻状态的强烈不适与排斥。她爱干净,近乎洁癖,无论是万载修行时,还是落入凡尘后,保持自身的洁净,是她对抗混乱、维持内心稳定的方式之一。
浴室的门被她轻轻合上,没有开顶灯,只拧开了洗手池上方的镜前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也将镜中的影像,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那头原本墨黑如瀑、光泽流转的长发,此刻成了枯槁的淡金,其间刺目地夹杂着缕缕银白,如同秋日荒原上被霜打过的野草,了无生机。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下淡金色的光泽彻底湮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连那双总是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灰,失去了内里蕴藏的光华。
最刺眼的,是额间。
那道伴随着她万载岁月、象征着力量与神格的赤金色火焰纹路——此刻,已经消失了。
这就是……凡人?
这就是她付出巨大代价,甚至默许了凌芸那疯狂的行径后,所换来的“圆满”?
没有预兆地,她攥紧了拳头,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朝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而可悲的身影,狠狠砸了过去。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镜子应声而碎,她预想中镜子化作齑粉的场景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拳面上传来的、清晰无比的、尖锐的剧痛。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指骨关节处,皮肤被锋利的玻璃碎片割破,鲜血正汩汩涌出——不是她熟悉的、带着淡金色光泽的神血,而是……刺目的、殷红的、属于凡人的鲜血。
那红色,如此鲜明,如此灼眼。
疼痛是真实的。
流血是真实的。
这脆弱不堪、会受伤、会流血的躯体,也是真实的。
她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会生老病死,会受伤流血,会被一面普通镜子所伤的……凡人。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看着那殷红的血珠滴落在洁白的水池壁和内里,绽开一朵朵小小的、凄艳的花。
“林渡?!!”
浴室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凌芸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她显然是听到了那声巨响被惊醒,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了过来。
当她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以及站在碎片中央、右手鲜血淋漓、面无表情的林渡时,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的手!”她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林渡流血的手腕,声音颤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慌乱,“你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她急忙扯过一旁的干净毛巾,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林渡手上的伤口,动作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笨拙。
林渡任由她抓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流血的手上,那殷红的色彩,仿佛烙印般灼烧着她的瞳孔。
凌芸抬起头,看着林渡那双空洞得仿佛失去了一切焦距的眼睛,看着她那头刺目的淡金白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