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市里有不少修士开设的仙匠铺子,从吹口气能开花结果的盆栽到凡人吃了也能短暂离地的“悬浮丹”,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萧璁一眼扫过去都是些奇技淫巧,不大感兴趣,反倒是陆洄每过一处都要看看是什么原理,弄得不知道是谁在补偿谁。
他们二人心里都有鬼,也不多说话,翻来覆去只有陆洄问他“这个要不要”“那个喜不喜欢”,简直当小孩糊弄,后来陆洄也不问了,只顾自己到处摆弄,萧璁站在他后边像个打手,过了半天忍得麻木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感觉做梦一样。
半晌,陆洄突然停下指着一处冲他说:“这个像大师姐。”
萧璁挤过头看了一眼,是个卖木雕人偶的摊位,说人偶也有点歪曲,至多是木雕的一只倭瓜上顶着几条蛆,他看不懂这种创作思路,勉强瞧出两只非常懒散的眼睛,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倭瓜背后贴了一张极简的小符,陆洄点了点灵力进去,木偶就两眼一闭就地瘫倒,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这确实是非常像了。转眼陆洄已经把兴致移动另一边,噗嗤笑了一声。
“这个像你小时候。”他轻声说。
萧璁甚至怀疑他有意不让自己听清,扭头一看,另一坨倭瓜上面画了两只屈辱又怨恨的眼睛,但除了滑稽没有任何触动到人的地方,符咒催动后,那玩意怒气冲冲地升腾到了半空,体积涨成了原来的两倍大。
他觉得有点难堪,想劈手夺过木偶,转头的一瞬却看见陆洄笑得眉眼弯弯。
这笑意只有片刻,很快恢复了原来冷淡苍白的样子。萧璁听见自己的心跳了跳,手已经鬼使神差地递了几粒碎银子给店家:“这个我要了。”
陆洄:“你有钱?”
“算了,”他随即往前走,“归根到底都是我给的。”
天色渐晚,突然起了阴云,人流随着稀少下去,街道正中,两侧房屋缄默地簇拥着去天一线的紫极塔。萧璁雀跃又忐忑地向前窜了几步,鼻端又抓住那缕幽幽的梅香。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背影,想:这人是觉得我已经改邪归正,足够翻篇了吗?还是只是一时愧疚,难得缓和?
抑或是……
“从前被禁足的时候,晚上总想着趁夜飞来把这妖塔一剑劈了。”陆洄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紫极塔。
萧璁悄然在他身后几寸站定:“现在呢?”
“现在没那么想不开了。”陆洄又提步向前,“时间长了,没什么事是想不开的。”
“原来如此。”萧璁眸色幽然。
一阵微凉的秋风此时刮过,金声猛地一响。
“宵禁已至,速速归坊——”
那秋风里掺着几点土腥气,萧璁鼻尖一耸:“要下雨了。”
他转到身前去看陆洄的脸色,果然已经白了好几度,不知道为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愣是在大街上转了这么长时间,一点没表现出来。
再往下一看,这不靠谱的竟然连伞都没带。萧璁又气又心疼,一把解下自己的外袍给他罩上:“你现在住哪?”
大街上呢,陆洄觉得这样成何体统,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你先放开。”
北地的雨极爽快,几句话的工夫已经砸下几个雨点,他拼力气拼不过,一看萧璁气势汹汹的,根本不像能听话的样子,于是觉得还是赶紧离开这丢脸的地方为上,认命道:
“……神乐坊。”
萧璁:“我送你回去。”
陆洄:“等等……”
萧璁瞧了他一眼,摸出传音符:“公羊兄,劳烦让马车来官市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