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道混乱,薄产易得,守住却难。”黄道婆的语气变得深沉。
她生于宋末元初,正是战火遍地的年代。她从童养媳的那户人家逃出来,然后千里迢迢跑到海南去,一个是为了避开那户人家,一个就是为了逃避中原大地的战事。
在海南生活了好些年之后,崖山海战爆发,南宋最后一任小皇帝被陆秀夫抱着跳入了崖山之下的大海,紧跟着一起跳下的是尾随着他们逃到大陆最南端的十万大宋子民。
她听从那边逃难过来的人说,鲜血染红了大海,尸体密密麻麻惹来鱼群无数。
她们战战兢兢,只能缩在岛上,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那时候,人命如草芥。苛捐杂税能压得人直不起腰,天灾人祸,饿殍遍野是常事。匪盗横行,强人掳掠。。。。。。”
苏隽早已经被这段历史创过无数次,但此时依然遭受到了暴击,脸色苍白。
路晓琪捏了捏他的手,聊以抚慰。
黄道婆叹了口气:“指望官府做主?汉人本就处t?于最底端,见到了差役都要躲着走。寻常百姓,尤其是我们这等孤寡妇人,能活下来便是侥幸,何谈‘安度’?便是手里有几个钱,也如同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朝不保夕。今日富足,明日或许就被抢掠一空,甚至丢了性命。”
路晓琪却更崇拜黄道婆了:“黄婆婆,你能从那样的世道里存活下来,而且还做下了这么大的事业,真是太厉害了!”
黄道婆呵呵一笑:“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找了个避难的好地方。后来,我在崖州又待了十几年,待到新朝建立,局势稳定后才缓缓回了松江,过了一段安定的日子。”
“即便如此,贫道心中依然惴惴不安,心中藏着大惶恐,担心随时会降下来的天灾人祸。”
路晓琪和苏隽安静听着。
天空中的烟花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在陆续往外走,自有保安部门的人维持秩序,还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在旁边站岗,提防突发事件。清河古镇与门口的派出所驻点达成了协议,在节假日和举报特殊活动的时候,派出所都会派出警察来协助维持秩序,关键时刻他们会迅速接管整个场面。
黄道婆的视线也转移到了他们身上,露出笑容,忽然换了个话题:
“之前在门口,我看到他们帮一个掉了手机的小娘子到处找手机,后来终于找到了。”
路晓琪没反应过来,点点头:“他们的确是很辛苦。”
黄道婆说:“你看,同样是官差,他们非但不欺压良善,反而帮着百姓寻人、找失物、维持秩序。路小友可知,这在贫道从前,简直是天方夜谭?”
路晓琪这才明白过来她要说的是什么,脑中一道灵光闪过,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忽然就实现了心愿。
果然,她看到黄道婆指向那些开心离场的游客们:
“再看这些人。。。。。。他们并非王侯将相,不过是寻常百姓。可他们脸上没有菜色,身上没有补丁,眼中没有恐惧。他们能为了看一场热闹不远千里而来,能为一顿美食、一件新衣花费不菲而毫不心疼。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天下太平!说明这世道,普通人只要肯干,就能吃饱穿暖,甚至有余钱享乐!”
她的目光转向大屏幕上,春晚还未结束,还在热热闹闹的收尾,而且整点过后更加喜庆,主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祝全国人民春节快乐”。
“还有这春晚。。。。。。贫道活了这把年纪,也只听过盛世时,官家与民同乐,开元宵灯会。但个中微妙,却全然不同。”
路晓琪和苏隽对望一眼,已经彻底的明白了过来。
“所以,你们懂得我为什么忽然就实现了心愿了吧?”黄道婆笑眯眯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空中是硝烟的味道,但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路小友,你给的薪俸和房子,是安身之物。可贫道在清河古镇这些日子,在除夕夜看到的这一切,才是真正让贫道觉得可以安心的根本!
“一个老妇人,尤其是像我这样曾经历过颠沛流离、看尽世态炎凉的老妇人,所求的安度下半生,哪里仅仅是几间屋、几贯钱那么简单?”黄道婆的眼眶微微湿润,笑容却无比明亮,“贫道所求的,是一个大家可以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忧虑明日是否有灾祸降临,能真正凭自己手艺吃饭、安稳老去的地方。”
今晚,她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到了实处。
这是她一直以来寻觅的理想乡,彻底抚平了她灵魂深处源自乱世的不安。
黄道婆转向路晓琪,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所以,路小友,我要多谢你。将贫道从几百年前召唤而来,让贫道亲眼见证了这个了不得的太平盛世!”
路晓琪瞬间有些怔忡,也肃然回了一礼。
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她还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