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门帘哗啦一响。
薛蟠解手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大大咧咧坐下,搓着手满脸兴奋:“谈妥了没?怎么着?琏二哥,咱两家这泼天富贵,什么时候开张啊?银子啥时候能分?”他完全没察觉屋内紧绷欲裂的气氛,只惦记着他的金山银海和万花楼。
贾琏看着薛蟠那张写满贪婪和愚蠢的脸,再看看宝钗那沉静如渊、毫无破绽的神情,以及薛姨妈摇摆不定、毫无主见的样子,一股被掣肘的烦躁和“此处不留爷”的戾气陡然升起。
他忽然站起身,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公式化笑容:
“薛大兄弟还是这般爽利!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宝钗,带着一丝刻意的遗憾和疏离,“买卖大事,牵涉甚广。宝妹妹所言亦有道理,薛家既有人选顾虑,此事……便容我再思量思量。毕竟,这‘玻璃’是独一份的买卖,总得寻个万全的合伙人,方能长久,对吧?”他话里话外,已然带上了明显的推脱之意。
薛姨妈一听就急了,刚要开口挽留,却被宝钗一个眼神止住。
宝钗也站起身,仪态依旧端庄,对着贾琏微微一福:“琏二哥思虑周全,自是应当。这玻璃之事,关乎重大,确需从长计议。薛家的大门,随时为琏二哥敞开。”她语气平和,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却也未再提任何合作条件,将皮球又轻轻踢了回来。
贾琏心中冷笑,好个滴水不漏的薛宝钗!
他不再多言,只对薛姨妈拱了拱手:“姨妈,今日叨扰了。小侄告辞。”说罢,看也不看一脸错愕的薛蟠,转身拿起那对用绸布重新包好的玻璃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梨香院正房。
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梨香院残留的暖香和方才谈判的憋闷。
贾琏揣着那对价值连城却又暂时无处安放的宝贝,心中既有未能如愿的郁气,也有对宝钗那份远超年龄的智慧与冷静的忌惮。
他沿着游廊快步而行,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碰了软钉子的地方。
夜色渐浓,游廊两侧灯笼的光晕昏黄。
刚转过一处假山石,一个身影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对面月亮门内走出,似乎心事重重,竟直直地朝着贾琏撞了过来!
“哎哟!”一声低低的惊呼。
贾琏反应极快,侧身一让。那人收势不及,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贾琏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入手是女子柔软的臂膀。
那人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带着几分惊惶的俏脸——竟是袭人!
只见袭人穿着一件半新的藕荷色绫袄,外罩青缎掐牙背心,下系白绫细折裙,打扮得比寻常大丫鬟更体面些,显然是刚从主子房里出来。
她发髻有些微乱,眼圈似乎还泛着红,像是刚哭过。
此刻撞见贾琏,尤其是看清是他之后,袭人脸上的惊惶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恐惧,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挣脱了贾琏的手,连连后退几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杂物房那夜的威胁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贾琏也认出了袭人。
看着对方那如同见到洪水猛兽般的惊恐模样,再联想到她之前向贾母告状导致自己被问责的旧事,一股混合着旧怨和今夜谈判受挫的邪火,“噌”地一下窜了上来!
他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袭人笼罩在游廊的阴影里。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哟,这不是袭人姑娘吗?这么晚了,慌慌张张的……这是要去哪儿啊?”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袭人煞白的脸上逡巡,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她耳中:“怎么?上次杂物房没待够?还想……再去回味回味?”
袭人浑身剧颤,如坠冰窟!
贾琏那低沉而带着威胁意味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瞬间将她拉回了那个昏暗、布满灰尘、充满了屈辱和恐惧的杂物房。
那夜,贾琏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睛,那轻佻而带着侮辱意味的触碰,还有那赤裸裸的、将她的尊严和前程踩在脚下的威胁……一幕幕,如同梦魇般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原以为,那夜的噩梦已经过去,只要自己乖乖听话,琏二爷就不会再来纠缠。
却没想到,今夜,在这游廊之上,她竟然又撞上了这个煞星!
而且,看他此刻那冰冷的眼神和嘴角那抹危险的笑容,分明是余怒未消,甚至……还带着几分旧事重提的戏谑和恶意!
“二……二爷……奴婢……奴婢……”
袭人吓得魂飞魄散,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着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那双原本还算灵动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如同被猎人盯上的小兽,瑟瑟发抖。
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更何况,贾琏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贾琏看着她这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心中那股邪火烧得更旺,嘴角的笑意也愈发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