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怎会?我应该看到了什么。”周野这个学人精,丢下这句话就钻下车去。
黄灿喜摇摇头,心想这人竟然还没消气。
跟着下车时,四周已经荒到几乎没人影,满眼的绿扑面而来,空气湿得刘海都塌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将满脸倦意一并吐出,这才注意到,周野正和一个男人说话。
男人自我介绍叫徐圭山,小麦色皮肤,五官立体,眼睛狭长,腼腆地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见她过来,还招呼着怀里的女儿出来打招呼。
周野不知从哪找来了这么个向导,竟和余米米是同一个寨子的。
徐圭山说,他父母早年从寨子出来,他自己是城市户口,但户口本上仍印着一个“彝”字。
如今与汉族妻子定居在昆明,这次回去,是带女儿徐豆子参加祭祀。
听到“祭祀”两个字,黄灿喜眼睛微亮。
她深知好奇是杂志撰稿人的生命力。但也清楚,好奇常常是通往坟墓的捷径。
徐圭山开车载着他们,在不平的乡道上颠簸前行。
豆子和她父亲一样腼腆,可经不住黄灿喜拿零食逗。不一会儿就“姐姐”“姐姐”地黏在她身边不肯走,玩累了便窝在她的大腿上睡着了。
黄灿喜见状,悄悄凑到徐圭山耳边:“你说的祭祀,是做什么的?不能不参加吗?”
余米米的日记里,对祭祀的描写不多,可她初中同学提到过,每次余米米回乡参加祭祀后,她的状态都会变差。这让黄灿喜不免为豆子担心。
徐圭山垂下眼,比她更沮丧:“达斯木寨的血脉,无论走到哪,都会被召回去……躲不开的。”
“……我们不能违抗先祖之神。”
黄灿喜正要再问,忽然在后视镜里捕捉到徐圭山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恐。她猛地一愣,再眨眼时,那表情已消失无踪。
她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偏头看向周野。他像是终于睡不着了,撑着下巴望着窗外。
乡路十八弯,在她的屁股都快被颠裂的时候,小车终于驶进一个小村寨。再往前就是山路,只能步行。晚上贸然上山太危险,只能先在这住一晚。
到了这里,会说普通话的人更稀少了。大多数人穿着青黑色厚布衣,肩披短披风,男人系包头巾,女人缠头帕,襟袖间的红黄细纹在落日余晖中格外醒目。
淳朴的乡民被周野那副白净、盘靓条顺的模样,惊得说话都带着结巴,十分热情地要给几人上迎客酒。
黄灿喜跟着徐圭山父女放下东西后,打算去解救周野。
谁知她出门,就看到这人单枪匹马地用一张嘴把一众乡人逼得作鸟兽散,此刻正站在一棵巨大到只能望见树干的古树下。
她笑嘻嘻追上去:“老板,其他人呢?”
凑近了,她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树干上贴着一圈交错的布条,有的还留着清晰的字迹,却全是看不懂的古文字。
它们像是祭祀用的符,环环相扣地缠在树干上,宛如给这棵树贴上的一圈创口贴。
她认出来,这是村里的神树。千百年的自由生长,让它几乎擎天而立,村子像是顺着它的根须一点点长出来的。
树皮漆黑,裂缝里渗着潮气,似乎一直在无声地呼吸。风吹过,挂在树上的布条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谁在她耳边低语。
“这树长得真好,城里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树。”
“它快死了。”
“……”黄灿喜舔了下后槽牙,心想周野不仅会咒人,现在连树也不放过。
“土色灰、根脉虚,水口失守。十一年前,脊断了半节。这树是靠悬着一口气活着,撑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气走了,树站不住。人,也站不住。”
风里布条齐齐摆动,仿佛应和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