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握过锄头,也握过刀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站在这里,与诸君共饮。”
厅内落针可闻。
高欢的声音不大,缓缓道:
“我高欢能有今日,全赖将士用命,时运眷顾。”
他突然抬头,目光如电:
“但正因如此,我更不敢忘本!岂能因贪恋权位而背负千古骂名呢?”
说到动情处,高欢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他猛地抓起面前酒坛,直接对着坛口痛饮,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前襟。
“王上!”
高敖曹闻言,霍然离席,高声道:
“以前在晋阳讲武堂您就曾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立于世,当以澄清寰宇、拯溺苍生为己任!’
此言犹在末将耳畔!如今天下板荡,饿殍遍野,魏室昏聩失鹿,元魏的气运早在洛水畔就已经没了!
今日并非是我等贪图富贵,行此僭越之举,陷王上于不义!实乃四海崩裂,万民倒悬,能执掌乾坤、重定山河者,只有王上一人而已!
您若再推辞天命,这血火乱世,何日方是尽头啊?!”
“放肆!”
高欢勃然变色,仿佛被这番言辞彻底激怒!他暴喝一声,一把掀翻面前案几。杯盘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下方众人:
“尔等……尔等俱是这个意思么?!”
高欢似乎真的醉了。
他脚步踉跄,眼神涣散,方才的威严荡然无存。司马子如连忙上前搀扶,却被高欢一把推开。
“你们懂个甚么!?”
高欢呵呵冷笑数声,声音含混,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则在格物……”
他口齿含糊,仿佛不胜酒力:
“我……我高欢,一介边镇武夫,见识鄙陋,格物致知尚不可得,又……又有何德何能……敢妄言匡正天下?!荒谬!荒谬至极!”
他这番醉态十足的“圣贤之言”,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炽热如沸的大厅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将领、文臣,无论远近,尽皆面色大变,齐刷刷离席,匍匐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砖,无人敢抬头直视,更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唯有近在咫尺的司马子如,从高欢那剧烈摇晃的身躯和迷离醉眼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高欢虽然言辞激烈,但眼神深处那一丝清明始终未变。
时机已至!
司马子如不动声色,借着袍袖遮掩,手指迅疾而精准地拉住身侧窦泰的锦袍衣角用力一拽!
窦泰当即会意,虎目陡然爆射出决绝的精光!他轰然暴起,三步并作两步,如猛虎扑食般冲向大厅角落!
那里,一杆丈二高的赤金旗杆巍然矗立,顶端一面明黄为底、以金线绣就双轮烈日图腾的王旗,正无声垂悬!
窦泰大手箕张,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攥住坚韧的旗面,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全身筋骨肌肉瞬间贲张!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响彻整个大厅!那面象征着晋阳霸府至高权柄的双日玄金王旗,被他以蛮力硬生生从旗杆上撕扯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