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郎君,王上召见。”
终于,一名青袍属官出现在门口。孙凤年腾地站起,匆匆跟了上去。
议事堂倒是大了一些,但陈设依旧简陋,要不是两侧有许多甲士,孙凤年早就嗤笑出声了。
堂内,一道身影端坐案后。那人并未着甲,只一袭素色深衣,但通身气度,却比满厅铁甲更给人一种无形压力。
方才的轻视烟消云散,孙凤年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额头触到地上,他才惊觉自己已经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咸阳郡公府孙凤年,拜见王上!”
高欢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手中竹简。寂静在厅堂内蔓延,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孙凤年额头沁出冷汗,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高欢终于开口:
“起来说话。”
孙凤年如蒙大赦,却仍不敢抬头:
“启禀王上!”孙凤年喉头发紧,声音不自觉地尖利起来:
“末将此来,是为我孙氏一门讨个公道!世子他……他……”
话到嘴边,却突然卡壳。他原以为会得到高欢亲切接见,甚至备好了一番叔侄相称的说辞。可此刻面对这双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话术都如雪遇沸汤,消融殆尽。
高欢不语,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继续。
孙凤年咽了口唾沫,突然发现厅内安静得可怕。他感到一阵眩晕,急忙稳住身形。
“世子以清查田亩为名,强占我孙氏在伊阙的良田四十顷!那些田地皆有地契为证,是我孙氏地产!世子却听信谗言,派甲士围庄,要将田地分给那些贱……那些佃户!”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忘了敬语:
“王上明鉴!高澄他在洛阳倒行逆施,纵容酷吏崔季舒横行无忌,已经惹的天怒人怨了啊!我叔父随您起于六镇,鞍前马后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王上做主……”
窗外忽有风起,厅内灯焰齐齐一颤,在高欢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张原本平静的面容忽明忽暗,竟显出几分莫测来。
孙凤年心跳如鼓,他偷眼观察高欢神色,却见对方依旧神色淡淡。于是鼓足勇气继续道:
“世子年少气盛,行事难免……难免……”
孙凤年搜肠刮肚想着措辞,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可如此苛待功臣,岂不令将士寒心?我叔父他……”
竹简轻轻拍在案上。
孙凤年浑身一僵,剩下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惊恐地发现高欢的目光变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似有寒芒闪过。
“你是说……”
高欢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孙凤年如坠冰窟:
“我儿跋扈,令你们十分不满么?”
闻听此言,孙凤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膝盖一软,险些再次跪倒。
高欢站起身,缓步踱至窗前,背对孙凤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当年在六镇的时候,我曾和龙雀他们一起品评群英,”高欢突然道:
“当时我就说,显智、龙雀他们才具是不缺的……”
孙凤年一怔,不明白高欢为何突然提起旧事。他茫然点头:
“是……是……叔父常说起……”
“之后,我们转战四方,我又曾多次论说,”高欢继续道:
“我说,‘富贵当知止,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叔父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