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知是谁在这破庙里?”风延轩抬步上前,广袖垂落如流云,“你哪来的火气二话不说就一掌劈来?”
风延远噤若寒蝉。他确有些惊弓之鸟的鲁莽,方才若是普通路人,或是二哥一不留神……
风延轩却已掠过风延远,径直到淮南王面前,“在下风延轩。”风延轩对着淮南王潇洒一揖,“见过王爷。”
淮南王微微倾身,双手稳稳扶起风延轩:“原来是风家二公子!不知风二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风延轩嘴角噙着懒散笑意:“在下与阮氏有些交情,前些日子正在阮家做客。阮七郎近日被盯得紧,为免打草惊蛇,只好由某这个闲人来给王爷带信儿……”他目光扫过庙中众人,落在云鸢身上时,不由一滞,“鸢儿?”
淮南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公孙白设诈降计,诱孤轻敌,又在落魂崖布下天罗地网。幸而药师先行一步挟持刘淮,拖得一线生机。她自己却被刘淮重伤……”他轻叹,“刚服下碧血丹,还不知何时能醒来。”
风延轩望向风延远,却见他素来冷傲的好弟弟宛如霜打的鹌鹑,狼狈不堪。心中一叹:怪不得这厮那般失了方寸……
“轩公子方才说带来了阮七郎的信?”
风延轩应道:“数日前,七郎打通一处禁军关卡,可供王爷悄无声息潜入。不过……”他摇摇头,“如今公孙白既敢如此设局,想必禁军已被尽数渗透,那处暗门还不知是否暴露……”
又回到了方才的僵局,众人再次陷入一阵死寂。
“但”风延轩突然话锋一转,“还有个消息。近日洛阳城内,陆陆续续聚集了数百名剑客。”他从贴身处取出一份名册,锦帛被叠得整整齐齐,“这些人皆通过阮家暗桩向王爷递了投名状——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淮南王闻言一震,接过名册的双手微微发颤。借着跳动的火光,他看清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洛江平、许稷、花鬼目、西无骨、左逍遥、魏千机、无妄……有寿春王府的旧部门客,有十大门派的顶尖高手,更有名震江湖的独行游侠。
世人皆道天下熙攘,利来利往。当日离开寿春,他辞别门客时并未作任何要求。一则前路未卜,生死难料;二则他无可相许。若论威逼利诱,他如何比得过权倾朝野的赵王?
若说他需要的是什么,那怕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是甘愿埋骨荒丘,不求青史留名的义士!是愿以碧血染青天,只为正义映乾坤的豪杰!
此刻,淮南王望着手中这份沉甸甸的名册,眼眶微热,嘴角却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意。原来这世间,真有这般侠肝义胆的英雄!他们不为功名利禄,不图荣华富贵,只凭一颗赤诚丹心,一腔滚烫热血,甘愿与他这个落魄王爷共赴刀山火海!
刹那间,破庙内的气氛为之一振。月色也似乎更明亮了。那些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的面容上,疲惫的皱纹渐渐舒展,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皆映着盈盈月辉。
“依在下浅见,”风延轩一笑,“王爷如今若要进城,倒有个更好的法子。”
堂而皇之
午时,洛阳上东门。
正值车马川流之际,守关士卒依律盘查,忽见城内人潮如水分涌,一队人马迤逦而出。当先二人身着猎装,策马徐行,虽无朝服冕旒,周身气度却凛然难犯,正是皇家亲王威仪。
戍卫此门的郎官日日浸润天家威严,岂会不识?当即率众伏拜:“参见东海王殿下!琅琊王殿下!”郎官眼利,刚验罢的文牒已双手奉还,堆笑道,“日朗风和,二位殿下出猎,定能擒获祥瑞!请!”
东海王捻须一笑:“不急,且候一人。”
郎官微怔,蹄声已如闷雷自后方滚来。尘土飞扬中,又一队铁骑奔至,玄甲映日,气势迫人。待看清为首者面容,郎官脊背瞬间沁出冷汗——竟是齐王殿下!这位助赵王诛除异己的新贵,如今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柄人物,半分怠慢不得。
士卒们手忙脚乱勘验文书,腰身几乎躬到尘土里。
齐王却未正眼瞧他们,只向东海王、琅琊王略一颔首,声冷如铁:“两位亦有此雅兴?”
“如此良辰,岂可辜负?”东海王笑道。
齐王唇角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策马与东海王并辔,目光如隼投向关外旷野:“这般好天,的确适合逐鹿山林。”
郎官心头疑窦丛生。几位殿下盘桓关门不去,已属蹊跷,此言更似话中有话。正惶惑间,忽听琅琊王朗声笑道:“嗬!好大阵仗!”
众守卫急回身望去,关外驿道之上,烟尘蔽日。一支军容整肃的骑队护着一乘鎏金饰玉的四驾王车,正浩浩荡荡向城门驶来。
王车两侧,左有广袖博带的清贵公子,右是铁甲按剑的雄武统领。车后三十七骑亲卫,玄甲寒光凛冽,长戟指天,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竟似凯旋之师!
此刻恰是入城高峰,这煊赫仪仗惊得百姓纷纷退避道旁。待看清王车上猎猎翻飞的“淮南”旌旗,人群中陡然爆出欢呼,顷刻化作伏地恭迎的人潮——淮南王殿下!这位整军经武、素有贤名的天家贵胄,正是民心所系!
守关郎官如遭雷击,僵立当场。赵王密令缉拿的淮南王,竟敢如此堂皇入京?可转念一想,淮南王乃驻京亲王,返回自家府邸天经地义,那密令又岂能宣之于口?更何况……他眼角余光偷瞥身后三位亲王:琅琊王抚掌含笑,东海王神色莫测,齐王按辔如铁铸冷锋——这三位殿下,当真是为狩猎而来,又“恰巧”候在此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