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看着他这副凄惨狼狈、悔恨交加的模样,心头那点剩余的怒气也消散了,化为一声轻叹:“起来吧。”
小喜子仍伏在地上不动。
“起来,”怀瑾语气加重了些,“我不罚你。”
小喜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混着泪水和尘土,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惶惑:“沈答应……您、您真的不罚奴才?”
“嗯。先起来说话。”怀瑾示意雪盏将他扶起,接着问,“你身上这伤,是纪贵人今日罚的?”
“是……”小喜子被搀扶着站起,眼泪依旧止不住,“贵人今日……罚了奴才。”
“为何?那日之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贵人说……奴才那日行事莽撞,冲撞了您的宫女,才引得后头这些是非。”他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恐惧,“贵人说,是奴才逼得她责罚了您的宫女,让她在您面前……难做人了。所以,今日定要罚奴才,以正规矩。”
怀瑾心中骤然一凛。
原来如此。纪初珩罚他,并非因为他撞了人,而是因为他这“莽撞”,破坏了她处心维持的“公正”、“得体”的表象,让她陷入了需要“解释”的境地。
“她如何罚的你?”
“从辰时跪到午时……然后,又领了二十板子。”
整整四个时辰的罚跪,再加上二十板子!怀瑾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对雪盏道:“去把咱们最好的跌打药膏拿来。”
“是。”雪盏很快取来一个白瓷小盒。怀瑾亲自挖了药膏,为他涂抹在青紫肿胀之处。
那药膏清凉,小喜子却依旧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呼痛。
涂抹完毕,怀瑾却蹙紧了眉,摇了摇头:“不成。这般严重的淤肿,光靠药膏渗透太慢,效力不够。”
她仔细看了看他肿起的膝盖和肩臂,语气肯定:“这种伤,需得用冰冷敷最佳。冰能镇住伤势,化瘀消肿,止痛也快。”
她转向雪盏:“雪盏,你去尚药局问问,看能否支取些冰来。”
雪盏面露难色,低声道:“小主,咱们撷芳殿位份低,尚药局那些人……怕是连这点面子都不会给。”
怀瑾默然。是了,在这深宫,连一点救命的冰,都成了需要位份和恩宠才能换取的资源。
她看着小喜子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不忍,只得温声道:“罢了,你先这样将养着。冰……我再想想办法。”
怀瑾看着小喜子还在不住抹眼泪,心头微软,叹了口气:“别哭了。在宫里当差,各有各的不易。那天的事,既已过去,我便不再怪你了。你身上的伤,需得好好将养。”
小喜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激之光,连连叩首:“多谢沈答应!多谢沈答应!您……您真是菩萨心肠!奴才在宫里熬了这些年,还是头一回遇上您这样宽厚的主子!”
“你年纪尚小,在这深宫里讨生活,确实艰难。”怀瑾的声音更柔了些,“往后行事,多加小心便是了。”
这句带着些许关怀的话,仿佛一道堤坝的裂隙,瞬间冲垮了小喜子所有强撑的防备。
他竟“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凄惨悲切,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所有的苦楚和委屈,都在这个难得给予他一丝温暖的人面前倾倒出来。
“沈答应……奴才……奴才心里苦啊!”他泣不成声。
怀瑾见他情绪决堤,虽感意外,还是耐着性子安抚:“莫急,有什么委屈,慢慢说与我听。”
小喜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来:“奴才命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爹娘去得早……全靠着宫里还有个哥哥,省下口粮接济,奴才才……才没饿死在街头……”
他伸出那双布满冻疮裂口和老茧的手,诉说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三年前,哥哥求爷爷告奶奶,使光了所有积蓄,才把奴才弄进宫来。奴才珍惜这活路,从不敢懈怠半分。”
“起初在尚服局,那冬天的水,冰碴子似的,扎进骨头缝里……手冻烂了,化脓流血,还得不停地搓洗,从卯时到戌时,没个停歇……”
“后来调去扫宫道,寅时天不亮就得起,风里雨里,雪埋了半条腿,也得把每条道扫得光溜干净,一片叶子都不能有……”
“再后来去了尚食局,烧火、劈柴、洗菜、跑腿,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躺下就像散了架……”
“可奴才不敢喊一声苦!”他抬起泪眼,那里面曾有过卑微的希望,“奴才就想着,拼命干活,规矩学好,总有盼头……盼着能被哪位主子挑中,就不用再做这些最下等的苦役了……”
“三个月前,尚宫局要为新小主们挑选近侍。嬷嬷们眼光毒得很,要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嘴巴严实、懂规矩、还得耐得住敲打。她们会冷不丁地看你干活利索不利索,会不会躲懒,是不是个多嘴多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