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带着雪盏从慈宁宫出来,沿着长长的宫墙往撷芳殿走。
青石板路被傍晚的天光染成一片沉郁的蓝灰色。今日太后心情似乎不错,留她说了大半下午的话,这已是这个月里的第三回了。
刚转过一处宫墙角,雪盏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惊诧与一丝未消的怒气:“小主!您看前面那个……不就是那天平白诬陷我的那个小太监吗?”
怀瑾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灰扑扑太监服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赶路,脚步仓促,身形踉跄,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狼狈。
果然是他!那个撞了雪盏却反口攀诬,害得雪盏当众受辱挨罚的奴才!
一股压了多日的火气“噌”地直冲头顶,烧得怀瑾心口发疼。
就是眼前这个奴才,害得雪盏当众受了那二十个巴掌!现是过了十几日才消,夜里偷偷哭了多少回!怎么有这样偷奸耍滑的人?!
怀瑾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站住!你这颠倒黑白奴才,那日为何要诬陷雪盏!”
那太监闻声,背影猛地一僵,非但没停,反而想挣扎着快走,奈何腿脚不便,几步便被怀瑾拦在了身前。
他被迫停下,抬起头的瞬间,怀瑾看清了他的脸——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然而,此刻的怀瑾正在气头上,这副惨状在她眼中,更像是做贼心虚的证明!
她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他不自然塌陷的左肩和微微颤抖的右腿上,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做了亏心事,连路都走不稳了?”
小太监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死死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回。
一旁的雪盏本也是满心愤懑,可见他这般模样,终究心软,小声对怀瑾道:“小主,他这伤……瞧着不像假的……”
怀瑾心头那团火还在烧,但雪盏的善良和对方实实在在的伤势,像一根针,稍稍刺破了她愤怒的气囊。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声音依旧硬邦邦的:
“走,先随我回撷芳殿。”
小太监闻言,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沈小主饶命!奴才……奴才不敢叨扰小主!”
“我不是要罚你。”怀瑾看着他伏在地上的瑟缩身影,带着一丝不耐与依旧未消的怒气,“你伤成这样,是想死在外头,再给雪盏添一桩晦气吗?起来!”
*
撷芳殿本就不大,正殿陈设简单,连窗幔都显出了几分经年的旧色。
此时夕阳余晖渐收,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
怀瑾将小太监引至内室:“进来吧,先坐下。”
小太监身子一缩,几乎是蹭着门边挪了进来,垂手侍立,不敢抬眼,更不敢落座。
“你叫什么名字?”怀瑾板着脸又问。
“回小主,奴才……奴才叫小喜子。”声音细若蚊蚋。
“小喜子,坐。”怀瑾语气放缓,带着不容置疑,“让我看看你的伤。”
小喜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用半边屁股挨着绣墩边缘坐下,背脊依旧挺得僵直。
怀瑾示意他卷起袖子。
左肩至手臂赫然是大片交织的青紫瘀痕,有些像是重物击打所致,有些又带着棍棒的印记,肩头更是肿起老高。
“腿呢?”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
小喜子犹豫片刻,颤抖着卷起裤腿。
右腿膝盖处更是触目惊心,一片深紫淤血,肿胀得几乎变了形,连一旁原本心有怨气的雪盏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怀瑾还未开口,小喜子忽然从绣墩上滑落,“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涕泪齐下:
“沈答应!奴才对不起雪盏姑娘!那天是奴才瞎了狗眼撞了她,是奴才猪油蒙了心反咬一口!奴才该死!奴才真的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额角瞬间见了红印。
“奴才当时……当时实在是怕极了啊!”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纪贵人规矩大,御下极严,奴才若是认了,当场怕是就要被打个半死……奴才,奴才这才鬼迷心窍,攀诬了雪盏姑娘……奴才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