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红旗没有阻止她,等做完了,才让她坐下来,说:“刚刚,我以带你去县城治病的名义,从大队借来了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现在在张会计那里保管着,之后需要学费、杂费,买些书本之类的,你就从他那里支钱。”
崔秀秀瞪着漂亮的大眼睛,裂开嘴巴笑了,说:“那我下学期就可以去上学了!”
颜红旗点点头,“不用下学期,过两天等你把病养好了就去,我会和康校长说的。不过,你差了一个学期的功课,需得要课后补齐了。”
正常的上学年龄是7周岁,崔秀秀已经十岁了,才上一年级的话,学习起来会更容易些,课后补齐功课也不是难事。
崔秀秀高兴过后,才咂摸起颜红旗刚刚说的话,她问道:“那二十块钱,我爸妈肯还吗?”
颜红旗笑了下,说:“他们会还的。”
崔秀秀又笑了。
颜红旗想了想,说:“昨天晚上,你们家出了件大事。你爷爷还有你父母被不知名人士打了,你父母只是挨了耳光,你爷爷被打得很严重,牙掉光了,卧床不起。”
崔秀秀露出讶然之色,但并不悲痛,她好似觉察自己的表情不对,连忙低下头去。
颜红旗和郝卫红对视一眼,看来,崔秀秀那痛苦的记忆虽然没有,但是对于曾经给她造成痛苦的人,却没有因此扭转印象。
颜红旗颇感欣慰。
“你父母想花光家里的钱,去带你爷爷治病,你父母想让你回去,照顾爷爷。我以要带你去县城看病为由,拒绝了,这些钱也是以此为借口从大队借出来的。”
崔秀秀抿着嘴唇,双手绞在一起,这一刻,她明白了,颜书记不会因为她那些不孝又不顺从,不符合父母教育的行为而责怪她,甚至为她自父母那里争取到了权益。
她猛然抬头,“颜书记,我,我永远记得您的好!”
颜红旗笑,知道崔秀秀理解并接受了自己的好意,这很令人欣慰。她向来欣赏能够自救的人,“你不用记得我的好,只需要记得,那些利用亲情、身份、所谓道义等逼迫你,让你做那些令你厌恶的事情,束缚你的人或者行为,都不值得尊重、听从。”
崔秀秀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头,她要记住这句话,等到她上了学,懂了更多的道理,就能听明白这句话了。
接下来的两天,颜红旗就让崔秀秀在屋里待着休养身体。崔秀秀妈又过来找过一次,听说颜红旗并没有带孩子去县城看病,就想把她带回去,
颜红旗冷冷地看她,说:“我要留她在这里给我作伴,你不同意?”
崔秀秀妈没敢说不同意,但开始絮絮叨叨家里的不易,“……她爷爷成了那样,我们得带着老人家到县城看病去,家里就没人管了。书记,您想让秀秀给作伴儿,是好事,可家里实在少不了她。”
在颜红旗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崔秀秀妈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全身发寒,转身跑走了。
隔天,就听说崔家人借了大队的牛车,央求着车把式王桂臣送他们去医院。
因着村中传出了传言,说是崔家人是因着干了缺德事,才遭人报复的。
也有人背后怀疑那个歹人是颜红旗,因为他们认识的人之中,只有这位颜书记有这样的本事,可他们也知道,这事儿说不通,颜红旗堂堂大队书记,为啥偷摸对付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完全没理由,没动机。所以,这个怀疑只是怀疑,私下里头偷偷议论上两句,当开玩笑罢了。
但崔家人的传言,却因着有人推波助澜,而越来越真,最后,多半个大队的人都相信了。
因着这样的传言,崔家人在大队的风评急转直下。崔老爷子更是凭着村人的想象,成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大奸之徒。
原本,王桂臣帮乡亲们的忙,送人去医院,不是个大事,可因着是送这样的人,他就犹豫了,
后来,还是崔家人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又送上一包供销社卖两毛八,还需要烟票的官厅香烟,才说动了他。
出发去县城的那天,崔秀秀爸妈夫妻两个,又是背,又是扛的,将老头子弄到了牛车上。只有三三两两个亲戚、邻居来送他们。
有几名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因为劝阻他们去医院给老头子治病,而跟这夫妻两个闹翻了,所以,今天就显得有些凄凉。
王桂臣这个车把式,就只管牲口还有赶车的事儿,看着夫妻两个艰难行走,也没打算搭把手。
陪同崔老头去的,就只有崔秀秀爸一个,崔秀秀妈倒是也想陪着去,可家里还有两个顶小的孩子,崔秀秀不肯回来照顾,她就只能留下来,却一直将马车送到村口外,王桂臣感慨了,多么孝顺的儿媳妇啊,满村都找不到这么孝顺的了,亲闺女都比不上。
两天后,王桂臣又载着那对父子回来了。
据他说,将人拉到县医院后,医生仔细给检查了一番,之后说,要是住院治疗的话,得花上好大一笔钱,崔秀秀爸将家里所有钱都带上了,也不够。
医生人很好,觉得他乡下人赚点钱不容易,就建议他把人带回去,慢慢养着。
崔秀秀爸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听了医生的建议,开了些药,就把人带回来了。
社员们便开始说风凉话:早就说嘛,还花那个钱干嘛,在家里头养着呗,非要上县城医院,整那个西洋景儿,跑那一趟,花了好些个钱,还不是得回来养着嘛。
去了趟医院,崔秀秀爸妈都开始消停了。没了崔秀秀帮忙,崔秀秀妈整天忙了小的,忙老的,小的好说,小小的一个,十几二十来斤,拉屎拉尿都好收拾,老的可就不行了,虽说六十几岁了,可少说也得百十来斤,拉了尿了的,要不是崔秀秀爸帮忙,崔秀秀妈是真弄不动。
家里头整天都是骚臭哄哄的,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