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大哥,撑住!”桓秋宁牛皮水袋,给李傀喂了口水。李傀喝进去的是水,吐出来的却是血。
李傀半阖着眼,嘴边“滋滋”地冒着血。他抬了抬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吧嗒着嘴,哑声道:“馋了,大哥想喝酒。”
“喝!等咱们逃出去了,喝他个三天三夜,十日十夜,不醉不归。”桓秋宁知道李傀已经没命活了,他跪在地上,握着李傀的手,咬着嘴唇,痛苦地抽搐着,“大哥,你说过要带我走的,别丢下我。”
照山白蹲在桓秋宁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地道:“阿珩,大哥有话要说,听他把话说完。”
“是啊,大哥有话要说。大哥不想死。”李傀惨淡地笑着,抬眼望向天空,“天快亮了。真美啊,哥从未觉得草原的天空如此美过。哥还想喝烈酒,还想骑一匹快马,绕着东平关痛痛快快地跑一场,还想回到荆城,吃阿奶煮的疙瘩汤,啃羊腿,听小曲儿……哥不想死,但哥不害怕。哥放心不下,哥还有一个弟弟……”
听到最后一句话,桓秋宁心如刀绞,来萧慎太久了,久到他差点忘了自己根本不是李傀的亲弟弟。他跪在地上,哑声道:“大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你的弟弟。对不起,我该死……”
桓秋宁解下手腕上的草绳,放到李傀的掌心里,颤抖着道:“在荆城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驿卒,他说他有位大哥,六年前被黑鹰军捉到了弘吉克部,做了鹰奴。大哥,他才是你的弟弟。大哥,你的亲弟弟一直在等你回家,你一定要撑住。”
“回家”二字如利剑一般刺穿了三个人的心脏,无一人逃脱。
李傀艰难地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桓秋宁的脑袋,温声道:“其实,大哥一直都知道。那日在帐篷里,你叫了我一声‘亲哥’,大哥便什么都知道了。”
桓秋宁心里难受,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大哥的亲弟弟,很多年前就失踪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李傀忍着剧痛,咬牙说道,“八年前,我在东平关做守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孤儿,他瘦的皮包骨头,看着教人心疼,大哥心一软,便认他做了弟弟。大哥教他编草绳,给他系平安结,希望他能平安地长大成人。大哥想着,救人一命,多积善德,也许有朝一日就能找到自己的亲弟弟。我以为东平关失守,荆城沦陷后,他会无处可去,再度流浪,没想到他成为了驿卒,有了差事,大哥替他感到高兴。”
听了这番话,桓秋宁心口绞痛,后悔地问道:“对不起,大哥,都是我的错。那日,你既然知道我这个弟弟是假冒的,为什么还要一路带着我,护着我?”
“害,哭甚么。大哥还没死呢。”李傀握着掌心的草绳,眯着眼,笑了一下,“大哥一个人在萧慎待久了,形单影只,难免孤寂,心里也空落落的。那日见你惨兮兮地被绑了来,又被夏景扔到万人坑中受罪,觉得你这孩子煞是可怜,便想着使点法子救下你,以后在萧慎也能有个说话的人。其实,大哥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不是个俗人。大哥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所以大哥相信,你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以后的路,你一个人也能走下去。”
桓秋宁后知后觉,顿悟道:“原来,大哥救我,不是因为看到了我手腕上的草绳。大哥,你叫我有何脸面去见那位小驿卒,如何再面对你……”
“大哥不怪你。”李傀指着老天,笑道:“真好呀,大哥也算是在死之前,做了件善事。若是老天有眼,下辈子不让我当牛做马,还能投胎成人的话,我还要生在荆城,我要守一辈子的东平关!”
说完这话,李傀力竭,捂着胸口吐了两口血。
“李大哥!”照山白拿出匕首,又要往胳膊上划口子,李傀拦住他,道:“不必了,我李傀苟且偷生,能苟活到今日,已经是承了天恩了。我少时家中曾遭遇变故,死了很多人,只有我和弟弟逃出去了。当时若知道往后的人生如此坎坷,倒不如死在那日,也能少吃些苦头。可笑啊,我李傀自认为是个有种的人,却还是没能活着回到荆城。憾啊,我的弟弟,也许早就死在那一年了……”
照山白问道:“李大哥,你中毒昏迷的时候,口中一直喊着一个名字——李玑。李玑,便是你的弟弟么?”
听到这个名字,桓秋宁登时抬头,愕然地问道:“李大哥,你的弟弟叫什么?!”
“李玑。”李傀的声音越来越小,闭着眼道,“我的母亲叫王桦,是干越王氏的女儿。而夏景口中的王槐,便是我的姨母。干越王氏灭门那夜,我和弟弟李玑因为在城外的池塘中摸泥鳅而逃过一劫。那夜过后,我们无家可归,只能隐姓埋名,四处流浪。可是,那时的我们太单纯了,以为自己躲起来,藏起来,就不会被人发现。上京城来的干越新州府董明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活阎罗!他买通了与王氏亲近的所有氏族,为的就是找到我与李玑。在我们逃往荆城的路上,李玑失踪了,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董明锐这个人心狠手辣,想必,李玑早已身死异处。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与他的缘分,早就断了。”
霎时间,桓秋宁出了一身冷汗。李玑已经死了,不是死在干越,而是死在琅苏。
想必,李玑被董明锐捉走后,进入了铜鸟堂,成为了一位刺客。李玑死之前告诉阿远,他想回家,他想找到自己的亲人。而他的大哥李傀,亦日日夜夜想着他,念着他。